“我知道。”顧陵低著頭不看他，沈秋鶴卻伸手捉了他的下巴，語帶玩味：“你說，若你母親九泉之下知道這些事，還會不會和靈真那個傻瓜一樣，心甘情愿地跑來自投羅網(wǎng)啊？”

    他每說一句，便給顧陵一個耳光，顧陵肩膀本就被白裕安刺了一劍，又失了神器，幾乎無力反抗，鮮血從嘴中、鼻孔當(dāng)中涔涔滴下，后來甚至連他說什么都聽不清了。

    沈秋鶴松了手把他扔在了骨橋上，顧陵趴在凹凸不平的橋面上，想到這些尸骨都是被謝清江殺死的人，心中就一片不寒而栗。

    “可憐的孩子，你不過半神之身，根本不可能有力量與我對抗的，”沈秋鶴打了一陣，忽然又憐愛地伸手摸摸他的臉，柔聲道，“明明知道不可能會勝，你還要與我戰(zhàn)什么呢？”

    是啊，顧陵內(nèi)心有個聲音在說話，你不可能戰(zhàn)勝他的，當(dāng)年天生之神都奈何不了的東西，你怎么戰(zhàn)勝它呢？況且……如他所說，這人間善意寥寥無幾，自己到底在守什么，又是為誰死守呢？

    他一人之力明顯抗不了他，可是眾人在列的太玄逍遙陣可以嗎？始靈已經(jīng)比從前更強(qiáng)，這陣法真的能夠?qū)沟牧怂麊幔?/br>
    不，即使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勉勵一試。

    在列陣完成之前，必不能讓他傷害恍惚凝成的孤島！這島一旦傾覆，島上眾人必死無疑！

    人間無人可救，也是必死無疑！

    不能倒下！

    可是他也實在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漫天狂舞的最后一絲力量如霹靂般擊入了沈秋鶴的體內(nèi)，他在埋骨之橋上站了起來，發(fā)髻散亂，隨著風(fēng)自由狂舞，他向著天空伸出了雙臂，長笑了幾聲，那聲音竟讓許多屠龍道與恍惚之上的人忍耐不住，吐了幾口鮮血。

    顧陵捂著胸口愣愣地看著他，看著那道白色驚雷將他舊日外殼一劈兩半，重露出了最初的樣子——一襲黑衣，只有臉上帶了一個繁復(fù)的銀色面具。

    他伸腳踩上顧陵前胸，四周風(fēng)起云涌。

    “你贏不了的，你，和他們，注定隨著我的現(xiàn)世一同覆滅！”

    他惡狠狠地碾著，顧陵胸腔似要炸裂，甚至聽見了自己肋骨折斷的聲響。

    天降暴雨！

    那雨剛落到身上，顧陵就覺得有些不對，雖然他為半神之體，但那雨落下來，竟在他白色外袍上生出了一陣滋滋聲音，頃刻便燙出了好幾個破洞，明明是雨水，竟讓他生出了一種火焰般的錯覺。

    “天生萬物，水火不交融，但此時此刻，水也是火?！?/br>
    他扭頭去看，果然，岸上的普通人并無還手之力，也無躲避之地，許多人抱著頭在地上尖叫，卻躲不過這無所遁形的瓢潑大雨。有普通修士嘗試結(jié)界阻擋，可力量微薄，也只能阻攔一陣，頃刻便被破了。

    岸邊一片哀嚎。

    顧陵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下意識地召了自己的劍旋轉(zhuǎn)升天，利用劍上靈氣在恍惚和屠龍道之上瞬間布下了一個巨大的結(jié)界。

    那“火焰雨”在結(jié)界外灼燒出一陣“滋啦滋啦”的聲音。

    始靈的耳光打得他昏昏沉沉，頭部定是受了很重的傷，布完這個結(jié)界后就直接栽回到了地上。始靈似乎很詫異，他在顧陵面前蹲了下來，似乎很疑惑：“你在做什么？”

    他回頭看去：“那把劍是你身上最后的武器了，你把劍祭出去救他們，跟自殺有什么分別？”

    顧陵頹然跪在橋上，一手撐地，捂著胸口，說不出話來。

    “況且——”始靈抬抬手，暴雨瞬間猛烈，長絕在空中劇烈地顫抖著，連帶著之下的結(jié)界也開始隱約晃動，“倘若我斷了你這把劍，你又該如何，劍斷人亡，你還不了手的?！?/br>
    顧陵頭腦一片昏沉，突然想起了豐都的那個幻境，想起靈真的手指點(diǎn)在他冰涼的唇上，嗓音帶了一點(diǎn)憂傷，卻很欣慰：“送你的禮物，我只能收回來了——神要救世，便不得永生?！?/br>
    他想起父親沙啞的解釋，想起他之所以留在人間的原因——神不會被打敗，因為神凌駕萬物之上，故而漠視萬物，心念一動，便不得再稱為神。

    神不救人。

    救人的不是神。

    可是高坐于九重云巔之上，俯瞰萬物興衰，眼皮一張一闔便是人間萬年，這般為神，所求為何，所求為何？

    長絕拼死抵抗了許久，終是敗下陣來，像一道冰藍(lán)色的流光一般從天上墜了下來，結(jié)界倏然消散。

    “救世？哈哈哈……”

    “你救不了世，救不了人，救不了我，也救不了你自己！”

    顧陵呆滯地想著，或許他說的也有道理。

    這兩世以來，他過得這么糟糕，即使繼承了神之血脈，也只能對著天下亂局束手無策，甚至連自己愛的人都保護(hù)不了?；蛟S他本就是救不了自己，救不了，還不如放棄的好。

    他跪在橋上，重重地橋面叩首，橋面為千人命萬人骨所制，沖他發(fā)出“嗡嗡”的聲響，似乎在責(zé)怪咒罵。冤魂云集，壓得顧陵喘不過氣來，抬眸之間他似乎便聽到有魂魄在他耳邊囂叫：“你不是神嗎，你不是神嗎？當(dāng)年我們被殺之時你在哪兒，為何不救我們，為何不救！”

    這樣的壓迫讓他直不起腰，顧陵一般叩首，一邊淚流滿面，眼淚和鮮血一齊滲到橋上，流到海中，頃刻便順?biāo)魇帕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