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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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那么篤定且自信。 以至于,她曾真的以為蔣成這個人,永遠都將無所不能,永遠都不會倒下。不管做什么,只要他想,永遠不會讓它失敗——可這一次,他好像是真的做不到了。 舒沅眼睜睜看著他眼神逐漸渙散。 人生第一次,她終于有了真真切切,即將永遠失去蔣成的預感。 她做不到。 她不想面對。 甚至只想逃——如果逃走就能一了百了,就能避開直面現(xiàn)在的境況,她會毫不猶豫地逃跑。就像,如果一切再重來一次,她會毫不猶豫地推開攔在自己身前的蔣成那樣。 蔣成嘴唇翕動,看向她。 舒沅抹掉眼淚,急忙蹲下身,再落低,努力靠近他嘴邊。 “你在說什么?蔣成,你說,我聽著?!?/br> 她以為他會聽見什么別的詞句,周到的囑托或者絕不掉以輕心的問詢。 但原來驕傲如他,看似成熟如他,在這種時候,也不過輕而又輕地,在她耳邊說了一句:“阿沅,好痛啊。” 全身上下都很痛,每一秒鐘都很難熬。 但是他真的在努力了。 滿是血痕的臉上努力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說:“但你……別哭了?!?/br> “……” 就那么三個字,她卻再也無法自制。 整個人癱軟在地,徹底痛哭失聲。 【阿沅,痛死了,換個剃須刀牌子吧,這個好難用?!?/br> 【我靠——這桌子磕一下就出血了……不是,你別……痛、痛痛!】 【就今天社團活動的時候吧,那個師姐拿裁紙刀,她又不會用,結果不小心把我手劃破了——嘶!你就這么倒碘酒???】 沒有人比她更明白,蔣成就是個俗人,從來就不想做什么電影里的大英雄,更不是什么舍生忘死的無畏者。 事實上,他連被剃須刀片割傷下巴都要生氣老半天,把一盒刀片都遷怒地倒掉;有那么一兩次撞到桌角出血,后來搬家,每次買家具都要把桌角磨平磨鈍——就連少年時從不打架的理由,也僅僅是因為愛惜自己,沒必要因為打架傷到手流血而已。 正因為了解,所以她終究不能再哪怕細想一點,他到底有多難捱,有多難受。 再多想一點,她會恨不得死掉,就像無數(shù)次在夢里,她不惜殺死十七歲的自己,只為了證明自己的選擇是對的,為了證明沒有他的人生自己才能過得更好,悔恨這一切悲慘人生的來由,或許不過是因為她不自量力的愛他——如果從始至終她都只是一個普通的好學生,大不了遭受冷暴力,大不了沒有朋友,但葉文華會打她嗎,會揪著她的頭發(fā)往地上撞,會一直罵她婊/子死胖子嗎? 如果不是因為她愛他,或許不會給人把柄,或許葉文倩也不會用那種方式“考驗”她,所有的人都會平安無奇地度過最后的青春時光,父母不會死,他和葉家合作再多次也傷害不到她,她會像現(xiàn)在一樣,甚至更早幾年,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出書,出版,改編,光耀門楣,賺大錢,買新房。 何況——他曾經(jīng)也是那些沉默的大多數(shù),甚至也是縱容的參與者之一? 三年前,正是蔣成的日記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從此將一切的罪責歸因于“我不該愛他”:不該愛一個這樣的人,一個不知道珍惜自己且永遠踐踏她付出的人。從而將蔣成徹底剝離出了自己的人生,避而不談,封閉心門。 但是她騙過所有人,卻從來騙不了自己。 其實由始至終,她從不曾否認自己愛他,只是需要一句,哪怕一句,最簡單不過的“對不起”,讓她能在那段青春,那段婚姻里抬起頭來,她就愿意直視他的眼睛。 她只是不想再做附屬品、被拯救的影子、亦步亦趨的跟班、永不放棄的螞蟻。 但是從始至終,最希望他平安,希望他一生順遂,永不受挫的,又何嘗不是她呢? “……蔣成,你不要出事,你答應我,好不好?” 舒沅握住眼前人滑落的右手。 她滿眼血絲,聲音嘶啞:“我也答應你,等你好起來,我去看你,會給你熬湯,冬筍燉排骨,雖然很久沒做過了,但是……” 她忍住哽咽。 手上力氣一重再重,末了,只是懇求著:“你會挺過去的,對不對蔣成?你不會出事的,對不對?” 他眼簾幾欲閉合。 到最后,強撐最后力氣,也不過輕輕摸過她臉。 他說:“對?!?/br> 那一聲落地。 舒沅滿臉淚痕地抬頭,他已緩緩閉上眼,斑駁血痕遍布的臉上,再無半分喜悲。 那也成為她記憶中,有關那天,最后的畫面。 【病人血壓持續(xù)下降,已經(jīng)進入休克狀態(tài)……通知急診室待命,馬上準備急救!準備急救!】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雖然我知道大家看成被虐估計挺開心但是我寫的時候是真的哭掉了半盒紙(我太愛他了dbq) 為了怕你們罵我太虐我把中間刪掉了好多,最后應該……就還好了吧?也不咋虐。 以及,答辯順利完成啦!今天更新完以后,晚上九點還有一更,之后就固定每天九點了。 我們不見不散~ 這章也發(fā)五十個紅包吧=w= 感謝在20200601 02:57:08~20200602 06:02:2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趙里里 10瓶;palpitate 4瓶;胡蘿卜片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39章 ——“讓讓, 都讓讓!” ——“蔣先生,還能聽見我說話嗎?蔣先生,還能聽見嗎?” ——“……通知血庫調血, 馬上送搶救室!” “蔣成、蔣成!” 他陷在一片沉寂的黑色里, 意識混沌不清。 曾被人緊緊攥住捂熱的右手重歸冰冷, 耳邊的嘈雜聲逐漸遠去, 取而代之,是驟亮燈光照得眼前刺痛, 背上、腦后的傷口, 伴著絲絲麻麻細癢過后, 猛地一緊。 四肢百骸散發(fā)出戰(zhàn)栗聲音。 麻藥藥效仿佛瞬間失去效力,他長年畏痛的身體, 幾乎下意識迫使他反手掙扎, 卻綿軟無力, 繼而被三人合力按下。 ——“加大劑量?!?/br> ——“后腦創(chuàng)口需要止血……小陳,快去問血來了沒!趕緊!” 他分明清楚的感受到鑷夾在自己腦后傷口的試探與深入,感受到背上濡濕的血跡片刻未止。 然而更進一步的暈沉隨即侵襲大腦。 他眼前陡然一灰。 “……” 再有余力睜開眼時, 已經(jīng)不知過了多久。 記憶里手術室明暗不定的燈光,寒意畢露的手術刀刃,都已然消失在視線中。入目所見,不過一道黑漆漆、仿佛永無目的指向的長廊。 他甚至不知道路的盡頭通往何方。 卻像是被人推搡著往前, 一步又一步,直至小跑起來。 【阿成——看這里,哦喲, mama的寶貝。霆威,你快抱抱他……別怕嘛,來,手像這樣,對對,阿成,看,這是爸爸,爸爸帥不帥?你以后也要是超級大帥哥哦,知不知道?】 年輕的鐘秀,有著一彎柳葉細眉,眼如秋水。 她望向男人懷里不住咬著手指解悶的小男孩,滿眼是笑,握住他rou乎乎的小手擺來擺去,嗚嗚啊啊,任他學著、叫著“麻——mama”,不時湊過去親親他的小臉。 這畫面一晃而過,蔣成來不及定睛細看,往前走,又不知不覺,站在了家中老宅,熟悉的書房門前。 【蔣成!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樣?你跟那些窮小孩能一樣嗎?】 父親怒極而微微漲紅的臉恍惚就在昨天。 【你看看你現(xiàn)在灰不拉幾的樣子,我告訴你,你想玩,就去和宋家的小孩、紀家的、白家的林家的,甚至你mama那邊的表哥表弟一起玩,聽明白了沒?!你是我們蔣家的獨苗,以后是蔣氏唯一的接班人,你爺爺,你爸爸一輩子的基業(yè)以后都會交到你手里,你以為你有資格任性嗎?還是你要你mama再過一次鬼門關,為了給你生個弟弟?——還不把那只土狗給我扔了!】 這次是五歲的他,抱著一只黑黝黝的小狗,滿身泥點,怯生生地站在父親面前。 他的頭埋得很低。 明明已經(jīng)羞愧到整個人恨不得鉆進地洞里,然而父親的盛怒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止,哪怕他從來沒有打過他,沒有動手,但是光是傷人的話已經(jīng)足夠——蔣霆威這三個大字,猶如一座山壓在他面前;蔣家接班人這五個字,更像是他一生的魔咒,如影隨形,提醒著他,一旦不夠優(yōu)秀,就不配成為蔣家的孩子。 他只能努力又努力,拼了命地證明,自己真的生來就是天才。 可以精通六國外語,可以在任何考試中如魚得水,可以輕輕松松的得到一切。 他奮力證明這一切,卻也偏偏正是這種優(yōu)秀,慢慢地,令所有人都忘記,在他嶄露頭角,被人交相夸贊的年紀,也不過只是一個需要得到肯定、渴望被擁抱的小孩而已。 【阿成,mama現(xiàn)在在巴黎,你看,這是mama設計的新裙子,好不好看?對了,我前兩天還寄了明信片給你,你有沒有收到?你今年的生日……】 于是十一歲的他,終究過早開始了自己早熟而陰暗的青春期。 或許是忍無可忍,為什么母親對自己的遭遇和想法一無所知,也忍無可忍,父母的恩愛里他不過是多余。 他終于面無表情地,當著母親的面撕碎所有塞滿一抽屜的精美明信片,就像撕碎自己成疊的獎狀那樣,毫不惋惜,一并扔進垃圾桶里。 而后,看著母親受傷的表情、呆滯的眼神,尤其是看著屏幕那頭,父親幾欲動手而無奈被母親拉住的動作,他的心里卻陡然被無限的快意充斥——這從此成為他此后許多年,在那個看似和平實則破碎的家里,獲得關注的方式。 先成為最優(yōu)秀的,然后成為最輕慢,最無法掌控的那一個。 打也打不得,罵也舍不得,從十歲開始,他就已經(jīng)清楚地明白:原來傷害一個人,遠比做邀功討賞的狗更值得被記住。 他生來就不凡,當然可以毫不顧忌地高高揚起頭顱,在溫文有禮的外表之下,對所有人不屑一顧—— “啊,對不起,撞到你了,我沒注意看路……” 天意弄人。 一切的扭轉,卻竟然只不過在昏暗的卡拉ok廳,走廊里迎面一撞。 他一時吃痛,下意識低頭去看:和他五分鐘后,即將因為“不想抱她”而兩天就分手的漂亮班花比,眼前這個別著滑稽的塑料黑鉆夾子,生著一張粉圓團子臉的小胖子,顯然不起眼了許多又許多。 他心高氣傲,只看她一眼就轉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