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精魂?！敝x靈歡低聲地道：“清兒，莫要再哭了，會損你的修為?！?/br>
    這句話，花清澪也曾聽到過的。當(dāng)初在瑤池畔，他哭他的道，被屈辱與被辜負(fù)的極度委屈下，他哭到不能自已。那時(shí)也曾有個人，突然停在他面前，蹲身，溫柔地拭去他面頰上的濕淚。然后對他道，花仙君，你的淚是精魂，不能再哭了。

    那個人半扶半抱，最后背著他，一步步走回那個秘地洞xue。

    在他仙府后，無人知曉的地方，他曾與那人耳鬢廝磨無限情纏。直到即將結(jié)契的時(shí)候，那人突然停下來，笑著對他道，我怕你后悔。

    “我不曾悔……”花清澪垂眸倚坐在山石，喃喃地回應(yīng)那年他不曾回答的問題。就像是隔著渺遠(yuǎn)時(shí)空，他依然身處于那個洞xue內(nèi)，身畔依然有著那個人。

    那個，天上地下，他再沒見過的人。

    “清兒，你在說什么？”謝靈歡手指停留于他濕漉漉的墨色長發(fā)，輕聲問他?！澳阆肫鹗裁戳耍菃幔俊?/br>
    花清澪隔著淚做的簾子，無限迷惘地望向謝靈歡這張神采飛揚(yáng)的臉?！澳阏f你叫做什么？”

    謝靈歡沉默片刻，在散發(fā)出異香的青煙霧靄中，他溫柔地親吻這人艷美雙唇。“清兒，景淵是我的字。我喚作景淵，謝景淵?！?/br>
    眼淚層層地涌。花清澪手指蜷屈，捏住兩人掌心內(nèi)的那塊殘骨，怔怔地重復(fù)了一遍又一遍，就像個牙牙學(xué)語的孩子，字詞都需要極其努力地模仿與辨認(rèn)。“景淵……謝、景、淵?！?/br>
    “是我。”謝靈歡用鼻尖輕蹭他發(fā)鬢，溫柔地道：“你我本就該是道侶。萬年前，與你在洞府內(nèi)約定結(jié)契的是我??！我姓謝，名靈歡，字景淵?！?/br>
    花清澪終于遲疑地抬起雙臂，摟抱住他，然后伏在他心口處失聲大哭。

    遲了萬年的契約，被他遺忘了的人，那曾延綿了一個月的繾綣……謝景淵。

    三百六十道禁制符箓，在花清澪墜落的淚水中無聲無息地洇濕，殘骨散發(fā)出幽幽的光。從雪白，漸漸地化作郁紫。濃艷如天際一抹最濃墨重彩的霞。

    殘骨解禁，系于殘骨的三魂之一幽精也冉冉升入花清澪心口處。謝靈歡一手護(hù)住人，另一只手指尖輕動，小心翼翼地呵護(hù)那一抹幽精匯聚入花清澪魂體。

    三魂合聚的瞬間，整座白室山上空轟然一聲炸響，隨后便是連綿不絕的雷鳴聲。暴雨天降，九霄晴空剎那翻作沉沉永夜。

    “這是傾倒的銀河水啊，”謝靈歡抬手接住這沖刷入結(jié)界內(nèi)的雨水，眼眸微動，帶了些欣欣然。“清兒，銀河依然認(rèn)得你。哪怕這世間都負(fù)你，它還依然認(rèn)得你。它在為你哭泣。”

    接在掌心內(nèi)的雨水赫然是墨汁一般的黑色。天降黑雨，沖刷大地。

    花清澪抖著唇瓣，輕輕地?fù)u了搖頭?！安?，我不須它認(rèn)得我。此生此世，永生永世，我都不會再回碧落天！”

    謝靈歡湊近，親吻他顫抖冰冷的唇，然后輕聲地允諾?！昂?。若你不愿入輪回，也不想再回碧落天為仙……孤便陪你一道，永沉淵獄?！?/br>
    **

    第七天。

    云夢澤十座巫山。

    花清澪立在船頭久久沒說話。謝靈歡蹺著腳，雙手枕在腦袋下，雙目放空，口中輕輕地哼著首佶屈聱牙的古老歌謠。

    風(fēng)吹云動天不動，水推船移岸不移。

    以靈力織的網(wǎng)狀結(jié)界，凡人撐船自然到達(dá)不了彼岸。一葉兩頭尖翹的烏木核桃舟載著他們兩個人，無風(fēng)無水，卻沿著霧靄沉沉的結(jié)界往深處漂流。

    “景淵，”花清澪轉(zhuǎn)頭問他。“這首歌叫什么名字？”

    “你愛聽？”謝靈歡又蹺了蹺腳，烏黑靴底雪白云紋邊，總透著股說不清的肅殺?！斑@歌沒名字。你死后，道爭爆發(fā)，我在率領(lǐng)羽族攻占白玉宮時(shí)，為了鼓舞士氣，自家編的一首戰(zhàn)歌?！?/br>
    花清澪張了張唇，許久后，才澀聲道：“那時(shí)候……你，有沒有恨過我？”

    “恨過。”

    謝靈歡答的干脆利落。他放開雙手，一骨碌起身走到船頭，與花清澪并肩而立，左邊嘴角微歪，笑了一聲?！安荒懿缓弈??！?/br>
    花清澪：……

    他倒沒料到，做了淵主的謝靈歡如此實(shí)誠。言語利落如刀，字字剜心。

    謝靈歡卻歪頭看他，輕啄他眉間?！霸趺?，你更愛聽甜的？”

    沒等花清澪回答，他倒自家先笑起來?！澳且渤?！本王可以連著說個三千年甜言蜜語，字詞兒都不帶重樣的！”

    花清澪：……

    行吧，和這人在一起，他總是無話可說的那個。

    謝靈歡卻不放過他，摟緊他肩頭，笑嘻嘻地道：“你欠了我萬年，本王也不與你一天天地算賬。但是掌管幽冥輪回后，本王又去各處尋了你三千年，這三千年，清兒你須補(bǔ)我?！?/br>
    “怎么補(bǔ)？”花清澪眉尖微蹙。

    “哥哥乖，”謝靈歡又啄了一口他蹙起的眉尖，附耳惡劣地低笑道：“也不須多。就……補(bǔ)個三千年蜜月吧，如何？”

    第38章 巫山雨七

    黑色暴雨綿延了大半個月，仍然沒有停下來的跡象。附近山體被洪水沖刷，轟隆隆地，沿著水域一路橫沖直撞，顯然就快要撞破云夢澤結(jié)界。

    云夢澤內(nèi)，宗門弟子們自筑基起，所有人都加入了這場史無前例的保護(hù)山門的戰(zhàn)役。十座巫山結(jié)成了同一座護(hù)山陣，大陣冉冉升空，有上千柄飛劍密織成網(wǎng)。劍網(wǎng)下，又分布十座小陣，各個山頭以法寶護(hù)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