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花清澪第一次在夢中與那個人正式對話。

    花清澪捏緊手指，藏在袖底的指尖不斷痙攣。他揚起臉，朝云霧深處那人又憤然喊道：“你誤了我，也毀了我，你究竟想要怎樣？”

    “孤何時毀了你？”那個人聲音清脆，帶著顯而易見的詫異。

    居然還想抵賴。

    “呵！”花清澪攥緊了袖底蒼白指尖，冷笑道：“你引我入瑤池，在瑤池底，卻讓魚妖毀了我萬年道行?！?/br>
    “關(guān)那只魚妖什么事？”那個人越發(fā)詫異了，抬起手，青衣與霧靄幾乎融為一體?！肮虏辉闳ガ幊亍！?/br>
    兩件事，那個人都抵賴的干干凈凈。

    憤怒堵住花清澪的喉嚨，他喘著粗而沉的氣息，噎了許久，才忿然指責道：“你撒謊！”

    “我沒有?！?/br>
    那個人終于不再自稱為孤。他從霧靄中站起身，一步步朝花清澪走近。十二冠玉旒后的眉目越來越近，就快能看見全貌時，他卻驀然駐足。

    “你到底是誰？”花清澪喪失了耐心。他現(xiàn)在只想驅(qū)逐這個人。這個從萬年前一直纏著他不放的人，已經(jīng)再沒有意義了。

    這樣漫長而又痛苦的萬年流放，他受夠了！

    “我不需要你出現(xiàn)，”花清澪憤怒地道：“我也不需要你再來解釋什么。你，請你滾！”

    那個人怔怔地望著他，十二冠玉旒簌簌輕振，片刻后，他終于低低地笑出聲?！扒鍍?，你還是老樣子。就連讓人滾，都說的如此優(yōu)柔?！?/br>
    那個人又走近一步，抬手輕撫花清澪鬢角冷汗?！澳氵@樣優(yōu)柔，若是沒有孤護著，還不定被人欺負成什么樣呢！”

    “你護我？”花清澪扭開臉，奮力地從他指間鉗制中掙開?！靶υ挘∥抑杂薪袢湛嚯y，都是你害得我！”

    在花清澪認為是控訴的話語，落入那人耳內(nèi)，顯然變了味。那人怔怔地笑起來?！扒鍍?，你居然同我撒嬌。”

    “……滾！”

    花清澪怒極，雙手往前一推，整個身子前撲，想要把那個人推出夢境。不料腳下卻一空，嘩啦啦水聲淋頭，云霧從天幕中墜下來，沉沉的，就像是一大塊淌著濕汗的棉布兜頭裹住了他。

    “啊——！”

    花清澪手忙腳亂地掙扎著坐起身，內(nèi)舍依然沒點燭火，朦朧夜色從碧紗窗外瀉入幾縷。窗外有雨聲潺潺。

    這是個雨夜。

    他居然在這樣纏綿的雨夜里，夢見了那個人。這次，那個人還在笑著調(diào)侃，說要護他。呵！

    花清澪凝神靜氣，又閉了閉眼，這才察覺到渾身濕的就像剛才雨水中撈出來。啪嗒，鬢角冷汗落下，洇濕了壓在膝頭的素色蠶絲被。

    他屈起右腿，坐在床頭。在一片茫然與懊惱中，神識無意間放空，越過庭院，穿墻過戶時居然下意識在尋找謝靈歡。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jīng)“看到了”謝靈歡。

    謝靈歡站在明德朝小太子朱聰懿面前，居高臨下地負著手，對墻角赤著腳縮成一團的朱聰懿道：“夜半三更，你不讀書、不習武、不安枕，卻是偷偷摸摸地在學習攝魂符？誰教給你的邪術(shù)？”

    朱聰懿披著頭發(fā)，被抓包后，拼命咬著下唇不說話。

    謝靈歡正待要再批評朱聰懿，突然意識到什么，探手往后一抓。遠在自家精舍內(nèi)的花清澪卻猛地一驚，就像是被他那一抓，抓在了心口，胸前衣衫都掉了，那只修長冰涼的手徑直落在了他肌膚上。

    隔著月色般皎皎的肌膚，花清澪心口狂跳不止。

    謝靈歡挑眉，慢慢地轉(zhuǎn)過身來，唇角掛著抹奇異的笑。

    花清澪頓時惱了。雖說隔著青苑屋舍，但彼此神魂皆觸手可及，這人實際上正在當著小太子的面公然調(diào)戲他！

    “胡鬧！”花清澪不知不覺臉漲紅了。

    謝靈歡唇角笑容越擴越大，他負著右手，左手依然輕攏慢挑地刺.激花清澪，口中一本正經(jīng)地對朱聰懿道：“我今日要入宮去交割貨物，待我從宮里頭回來，我希望看到你能站在我面前，完整地告訴我……有關(guān)于這張攝魂符的始末?！?/br>
    朱聰懿臉色蒼白如紙，頭又往亂發(fā)里埋了埋。

    謝靈歡棄下他，轉(zhuǎn)過臉，星子眼雪亮。唇瓣微張，似乎無聲地喊了一聲——

    “哥哥！”

    第46章 折枝詞三

    謝靈歡穿廊過院，施施然地提著盞燈來精舍見他。

    花清澪慶幸自家早有預(yù)備，至少外衫兒披好了。但他也只來得及披衣！手指還搭在腰帶上，墨色長發(fā)輕垂，兩條雪白筆直的大長腿在他下床時驚鴻一瞥。

    謝靈歡提燈倚在門口望著他笑?！案绺邕@副嬌無力的模樣，是提醒孤，不該留下哥哥長夜獨宿？”

    呵，說的他倒像是日夜等這家伙寵幸的妃子！

    花清澪不悅皺眉?！昂詠y語！”

    謝靈歡提燈上下打量他，呲牙一笑。“覷哥哥這身冷汗，怎么著，又夢見了那個人？”

    花清澪不知夢中那人名姓，所以從來都是含糊其辭。在云夢澤巫山下，謝靈歡意外從魚妖口中得知了那個夢與那個人，卻以為是花清澪故意對他諱莫如深。

    此刻說出“那個人”，謝靈歡便帶了些刺兒。

    剛巧，花清澪心里頭也藏著刺。

    “呵！景淵不是控著我的所思所想嗎？我夢見了什么，難道你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