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和神尊也挑了挑眉尖。

    謝靈歡湊到他臉頰邊，唇瓣幾乎擦過他的唇，以一種極輕的聲音，笑道：“鳳凰兒，我便是那座淵獄?。∧阋牙位\，可我……已經(jīng)是那牢籠的一部分了呢！”

    廣和神尊垂眸，長而卷的羽睫微顫了兩顫，鼻息間漾出溫軟沉水香。他的聲音也放得極輕，絕色臉上現(xiàn)出與謝靈歡一般無二的頑劣笑意。

    “是啊，阿淵你已經(jīng)是這牢籠的一部分了呢！”

    身處深淵，與那座深淵化為一體，世人稱他為冥神，他以無數(shù)個面目身份行走于各界?？墒牵瓦B他，也都已經(jīng)被這個天地困住了呢！

    天地即牢籠。他們不過是從一座牢獄，入了另一座籠。

    廣和神尊唇邊的笑意漸漸地淡去?！翱墒前Y，我想棄了這座牢籠啊……我甚至，忍不住也要棄了你呢。”

    謝靈歡唇角勾笑。

    他緩緩地收回前傾的姿勢，與廣和神尊面對面，凝視著對方丹鳳眼中那座滟滟金色神火，笑了笑?！昂?！”

    “阿淵?！?/br>
    “嗯。”

    “可我舍不得你呢。”

    “……呵！”

    **

    下界北俱蘆洲明宗帝的太極殿內(nèi)，魚妖朝云仍在經(jīng)歷冥火焚.燒，一聲聲凄厲哀嚎轉(zhuǎn)為怒罵聲。

    “姓謝的，你不得好死！就算我死了，義父、義父他也永遠不會瞧上你！不，你、你永遠也不會得到他！在碧落天不能，如今，你更不能！”

    謝靈歡踏前一步，從漫長的回憶中抽離，瞥了眼魚妖?！霸瓉砟惝斦嬗浀梦??！?/br>
    “我怎地不記得你！”魚妖朝云神魂被點燃，語詞已經(jīng)不達意，卻還依然記得用充滿惡意的言詞咒罵他?！澳阈罩x！你、你從前就偷窺他！我在義父的殿外見過你！”

    “哦?！敝x靈歡表情微有點失望。“就這樣？”

    謝靈歡呲牙笑了一聲?！拔胰缃竦拿婺繜o人識得，你是如何曉得我來自碧落天？至于偷窺，那又是幾時的事？孤怎么不記得？”

    魚妖不答，只咒罵不休。

    謝靈歡加速了冥火燃燒的速度，嗤啦一聲，冥火點燃了魚妖朝云的主魂。

    “有……有神諭?！濒~妖朝云掙扎不休，聲息漸弱，宛若無意識的呢喃?！吧裰I曾經(jīng)說過，你、你們不得善終！他不會和你在一起的，你們……你們，是被詛咒的。”

    “詛咒？”謝靈歡挑眉，又跨近了一步?！罢l？”

    魚妖朝云立刻又不說話了。哪怕主魂被點燃，妖魂孱弱，居然也頑強地扛住了。

    嘖，有古怪。

    謝靈歡五指捏緊，又松開，快速纏繞，指骨折疊成羅漢塔。唇角無聲地一翕一張，念動煉魂咒語，他每念出一個音節(jié)，魚妖魂魄中的妖力便被愈加削弱一分。

    “是天……天，不允許你們在一起?！?/br>
    謝靈歡停下念咒，眼皮微垂，笑了?！疤?？何方的天？何處的天？”

    這個小世界里的天，如今分明就是坐在第三十三重天的廣和神尊。廣和神尊與他是一體，廣和神尊為什么不允許他與花清澪在一起？

    謝靈歡不信。

    可是魚妖朝云卻用那奄奄一息的聲音，充滿惡意地對他道：“這個世界的天，不允許你們在一起。所以，它才會讓我去瑤池誘他?！?/br>
    魚妖魂魄受控于他指掌之間，妖力幾近于無，再撒不得謊。

    所以這句話，是真的。

    謝靈歡覺得意外，隱隱地，卻又覺得似乎早就該料到了?；ㄇ鍧文菚r貴為三十二重天的仙帝，他又是三十三重天鳳宮第一仙將，他們同為極情道修，結(jié)契原本沒有任何阻隔。

    那一年，他們彼此身份、年歲、修為都相當，約定了的事情，為什么會突生變故？為什么，花清澪會墮入幽冥魔獄，遭受磋磨？又為什么，在花清澪死后，三界會延伸出一連串不可測的因果？果倒鉤著因，因又孕育出新的果，從碧落天七千年道爭，到下界八荒所謂十月朔，死去的尸骸埋入年輪深處。

    廣和登臨神尊位前，此界沒有神紀。所以到底死去的族眾有多少、死于何地何年，盡皆湮滅。

    誰都輸了，只有天道贏了。

    “……所以，是因為道爭?！敝x靈歡垂下眼冷笑?！笆且驗楸仨氁?，所以才能引發(fā)道爭，是嗎？”

    魚妖沒有回答?；昶潜徽勰ヌ?，魚妖朝云已經(jīng)徹底進入了沉眠狀態(tài)。

    謝靈歡也不指望魚妖回答。他自問自答，又冷笑著徑自問了下去?！耙驗榈罓帲枰韵傻鄣难獊砑捞?，是嗎？”

    花清澪出自古仙，是至凈至潔，尋遍三十三天，無人比他更合適作祭。

    昔日第三十二重天仙帝花清澪，是此方小世界天道所選中的祭品。他的天仙血，溶入三界輪回井，從碧落天一直流入了幽冥黃泉。

    所謂赤血化碧，原來……這些血，都是源自于靈胎兒們的精魂與熱血啊！

    謝靈歡嘴角肌rou跳了又跳，直到最后，他獨自立在深而重的影子里。凡人皇宮內(nèi)的嘈雜人語聲卷入太極殿漫卷的燥熱夏風里，一陣起，又一陣落。

    空蕩蕩的。

    他的心，有那么一瞬，也空蕩蕩的。

    謝靈歡抬手撫住心口。是了，這具靈體里的心是假的。他真正的那顆心，與鳳凰兒的原本是一體，那是一顆來自于他們故土母鄉(xiāng)的五色琉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