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廣和淡淡地道：“你既然明白，那么也該知曉為何在道爭平定、我也已貴為神尊后，為何突然執(zhí)著于尋找崖涘?！?/br>
    漫長又漫長的前塵一幀幀翻頁，仿佛是被凡人孩童抓在手里的走馬燈。風吹得謝靈歡眼前起了霧，青煙霧靄不知何時又濃重起來。謝靈歡抱著花清澪站在青霧里，笑了一聲。“好，我去尋崖涘?！?/br>
    “尋到后，”南廣和嘆息了一聲?！澳愦蚁蛩麊柭暫??！?/br>
    “我以為，你會親自去見他?！敝x靈歡冷嘲。

    “你去見他，比我去見他更合適?！蹦蠌V和輕輕地笑了。“三界花開，以娑婆沙華為至尊?？蔁o人知曉，這世間最美的花，開在血淵?！?/br>
    “那不是花，是神血?！敝x靈歡接著他的話頭，也輕輕地笑了?！耙匝镀艦橐?，不怕尋不到崖涘的下落?！?/br>
    隔著蒙蒙青霧，南廣和與謝靈歡相視一笑。

    **

    南廣和離開的時候，北俱蘆洲的洛陽城下了一場暴雨，黑云壓著皇城，有雷鳴聲從蒼穹下傳來。

    “阿聰，”謝靈歡換過衣裳，獨自走到明德朝太子朱聰懿被關(guān)禁閉的暗室，負著手淡淡地囑咐他。“我會回趟江南。你在此好好讀書習字，莫要想著那些有的沒的。你家里人只要得到消息，總會派人來尋你?！?/br>
    朱聰懿小臉慘白，攥緊雙拳，仰起頭問他?！澳阕吡耍l來照管我？”

    謝靈歡挑眉，略帶詫異地道：“我又何曾管你？”

    但是朱聰懿到底只是個七歲的孩子。謝靈歡想了想，犯不著與一個凡人小孩子置氣，哪怕將來這個小孩子會馳騁中原獨霸一方，那也是將來的事。他把那口氣捋平順了，淡淡地道：“管家方?jīng)N會照看你日常起居。再則，方管家也讀過幾年書，若是你有甚不明白處，也可直接問他?！?/br>
    朱聰懿沉默片刻，突然道：“花哥哥也會隨你一同去江南嗎？”

    謝靈歡原本要抽身離開的腳步一頓，他扭頭望著朱聰懿，皺眉道：“你問他作甚？”

    “花哥哥，他人很好的?！敝炻斳灿诌诉^，臉色慘白，鼓足了勇氣大聲道：“若、若是你們不再回來，我可不可以，和他去告?zhèn)€別？”

    “嘖！”謝靈歡勾唇冷嗤。

    他走回到朱聰懿身邊，俯身，手掌按在朱聰懿頭頂兩只童髻，呲牙笑了聲?！靶⌒∧昙o，倒也好美色?！?/br>
    朱聰懿張了張嘴，從喉嚨口發(fā)出極恐懼的喀喀聲?！拔摇覜]有?！?/br>
    “不管你心里頭想的什么，都給我收起來！”謝靈歡勾唇冷笑?！坝绕涫?，不許再想著他。”

    朱聰懿攥緊了雙拳，眼睛睜得極大，一臉不服氣。

    “怎么著，怨我說錯了？”謝靈歡表情帶了點不耐煩?！皠e以為我不曉得你們這些富貴人家小孩子的心思。他比你大著許多歲呢！況且，你以后也不會再見到他了。”

    謝靈歡大力揉了把朱聰懿頭頂，凡人rou眼看不到的冥氣絲縷地沿著掌心滲入朱聰懿靈臺三寸。隨后他俯身盯著朱聰懿雙眼，嘴角往左邊歪了歪，似笑非笑?！昂煤酶焦芗?！”

    朱聰懿眨了眨眼，恍惚間覺得他忘記了什么。但是無論多努力，那個被他忘卻的名字與人影都飄忽著從記憶里離開了。模模糊糊的，他好像見過一個撐著紅傘的絕色白衣男子。

    那個人影越來越淡。

    紅傘與霧氣合一。

    “謝大哥，”朱聰懿揚起臉，很努力地想要抓住什么?！胺焦芗宜袀銌?？”

    謝靈歡松開手，直起身，似笑非笑?！班?，讓他明日就送你一把紅羅傘?！?/br>
    朱聰懿巴巴地睜大雙眼，一直目送謝靈歡出門。謝靈歡掩上門，在廊下撞見愁眉苦臉的第三十六洞洞主方?jīng)N。方?jīng)N袖著手，低頭行禮。“公子此次回去，還會再來洛陽城嗎？”

    暴雨聲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謝靈歡抬頭看了眼天空中倒掛的彩虹，三息后，笑了一聲。“十年后，還須有個了結(jié)?！?/br>
    **

    傍晚時分，薄薄的夕陽霞彩透過窗欞灑入內(nèi)舍，沿著青磚地爬到一座雕花紅漆床欄前。紗幔輕動，掀起馥郁異香。

    床內(nèi)睡著個白玉無瑕的人，眼睫輕垂，尖下頜，眉目如畫。

    越靠近這人，異香越是撲鼻。

    謝靈歡肩頭披著夕陽霞光走到床欄前，抬手掀開紗幔，俯身親吻昏睡中的人?！扒鍍?，孤帶你回幽冥?！?/br>
    花清澪眼眸動了動，隔著薄薄一層眼皮，只能看見鴉色長睫輕顫，似乎他正在掙扎著醒來。

    “莫要怕，你只管放心地休養(yǎng)?！敝x靈歡又吻了吻他鬢角，鼻尖輕蹭，低聲道：“孤背你回去?！?/br>
    一如當年，在第三十二重碧落天，他背著他一步步走回仙宮。

    謝靈歡眸光中飽含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情，吻了又吻，最后抄腰抱起花清澪，小心地扶住他胳膊，架在自己脖頸。

    “清兒，孤帶你回王殿！”

    入目依然是萬年都散不盡的青煙霧靄。重重又重重的霧氣里，花清澪仿佛又再次置身于那個漫長的道夢。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卻無論怎樣都走不出霧氣纏繞。

    耳內(nèi)忽然傳來叮當鐵片墜響，就像是夏夜長風吹動檐角鐵馬，睜開眼，入目卻是森然刀兵。

    兩排石頭做的衛(wèi)兵手持斧鉞，面目被泥沙風化成灰突突的無色，身高足有丈余。青霧漫過石頭衛(wèi)兵身上的甲胄，薄薄的青石片發(fā)出被侵蝕的喀喀聲響，串珠斷裂，叮當響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