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輕輕歪著頭，烏發(fā)沒有束冠，盡數(shù)披散，上面還沾著洗不盡的血污。天真與邪繆交疊著出現(xiàn)在那張秾麗妖冶的面孔上。

    靈妖都是天生的。

    問鴻生得一張貴氣單純的臉，卻生在蠻荒南疆，萬鬼伏生之地。從有記憶伊始便是人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附著在神兵上的靈妖。無數(shù)鬼修妖獸貪婪他的容貌，看他尚且弱小，便把他抓進(jìn)洞中豢養(yǎng)，他不會化形，用不了靈力，就咬著牙一拳一腳把他們打倒。

    等著他們匍匐到自己身上之時，咬斷他們的咽喉，荊棘捅穿他們的胸膛，看著血一滴一滴墜落到自己臉畔的烏發(fā)上。

    師尊在南疆看到他，彼時他正踩著骷髏爬出鬼洞，“你若能便回劍形，簽下主仆契約，我便帶你回去?！?/br>
    問鴻瞪大了眼睛……愣住了，他從未想到自己是只一輩子只能寄居的靈妖，這不是他想等來的自由。

    自那時起，雖然師尊經(jīng)常擦拭問鴻劍身上的污漬，使白玉劍身永遠(yuǎn)保持通明光潔，但甫一變回人形，他便仍然是骯臟的，殘破的，血淋淋的。

    漂亮的皮囊，刻入骨髓的污色腥味再也剔除不去。

    黑暗深處滋生出的魂魄，再也學(xué)不會怎樣愛人，他學(xué)著他們的模樣，將想要占有的東西抓在身邊，摁到身下，刻上自己的痕跡。

    書中問鴻雖欽慕師尊，但若非必要時刻絕不會喊他“主人”，他寧愿自己是人，能夠和另一個人相愛相守的人。

    江煜也不知他是在宗門浩劫中受了何種刺激，一下子會叫“主人”了。

    不過怎么是對著自己叫個不?！?/br>
    問鴻嗅了嗅江煜身上，那里還殘存著不屬于他的氣息。他皺了皺眉，施了道清潔術(shù)，將江煜身上的泥漬花瓣雜草都去凈，又撿來枯樹枝臨時搭成了一個干燥清爽的小臺子，他不要他的主人落在地上。

    唯獨還保留著眼上的白色布緞。被放在臺子上的白衣青年，輕輕一碰便呼吸驟緊，防備地蜷縮起身子。

    看不見時的江煜，最敏感，最可愛。

    “看不見也沒關(guān)系，我們會生生世世共用靈識。”問鴻小心翼翼，幾近虔誠地將手覆在布緞之上。

    江煜手下突然觸到了一灘冰涼的液體，空氣中彌漫著鐵銹之味。問鴻自己割破了自己，流血了？！江煜心下一動，這個制作孌寵的儀式還需要他的血液？

    他放慢動作，右手輕點一些血，背在身后……

    “你還小?！彼钗豢跉猓半p修是兩個相愛之人才會做的事，你想要的只是陪伴，只是依賴，我可以當(dāng)你的朋友，當(dāng)你的親人，但那不叫作情.愛?！?/br>
    江煜猜測問鴻從那樣的地方出來，或許會對一些事生理性厭惡。

    他左手抓住問鴻的手指，輕輕貼了貼自己唇邊還有胸前，試探著問：“結(jié)合一點都不好玩，很惡心的，喜歡嗎，是不是內(nèi)心毫無波瀾甚至想吐？”

    江煜聽到身前呼吸一滯，心想傻孩子終于起應(yīng)激反應(yīng)了，誰料下一秒……

    “喜歡。”問鴻艱難地開口，一字一頓，雙頰薄紅，“喜歡得不得了?！?/br>
    江煜：……

    勸不動了。

    一縷天光驀然從天空縫隙中穿透下來，江煜和問鴻同時抬頭。

    正午時分，浮云盡散。

    “午時四刻，吉時已到?！眴桒櫴嬲姑碱^，笑了笑，削好的木枝沾了他的血，緩緩對準(zhǔn)江煜雪白的脖頸。他的手有些發(fā)顫，只要一點就好，劃破那里鮮活跳動的血脈。

    江煜的右手剛好在身后完成了最后一筆，魂元符。

    昨夜從師尊那學(xué)來的結(jié)界符，今日便發(fā)揮了作用。這次沒了師尊干擾，他畫得端端正正，每一筆線條利落干凈。

    魂元符，可以歸化鎮(zhèn)壓魔物魂魄。

    身前那只手果然一頓，問鴻的身體變得有些僵硬，江煜屏住呼吸，耐心等待問鴻變回劍形。

    可問鴻驀然轉(zhuǎn)過了臉，神情一暗，對上了樹干上的結(jié)界符，“你畫了什么！”他被觸怒了，撲上來便要抹去。

    壞了，符咒并沒有即刻起效，問鴻是靈妖，不完全屬于魔物！

    江煜不敢停頓，聽準(zhǔn)聲音，找準(zhǔn)方位，趁問鴻撲身之時，一把奪過了木枝，暴起一跳又沖著他的肩頭再補一刀。

    連續(xù)兩擊，毫未猶豫，毫不留情。

    問鴻捂著肩膀，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肩膀甫一被劃破，好似打開了什么開關(guān)，徘徊許久的淚登然墜落，“主人你，你怎么可以想殺我！”

    “說了多少遍，我不是你主人?！苯蠜]有多余表情，“我可以拿你當(dāng)朋友，當(dāng)親人，但不會比這再多出半分關(guān)愛和耐心，越界了?！?/br>
    他聽著那邊吧嗒吧嗒的聲音，伸手沾了沾一聞，清清咸咸的，敢情小戲精眼淚掉的能比血多。

    亡靈利器附著的靈妖原來也是有眼淚的……淚腺還挺發(fā)達(dá)。

    江煜又無奈長嘆一口氣。

    “別搞得像生離死別一樣，死不了?！?/br>
    問鴻傷心地一抹臉，“明明十年前宗門浩劫是我救的你，你走了十年就把我全忘了，只記著你師尊的好，他究竟比我好在哪！”

    “你說他是師尊……你恢復(fù)識海記憶了！你想起來了什么？”江煜一愣，連忙上前幾步，“宗門浩劫時原主……我也在嗎，你可記得清楚，是我這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