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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景行撩起衣擺邁進門檻,只見一個薄唇鳳目的青年正坐在正中,往下一看那青年身著深紫官袍,定是右丞相慕疏風(fēng)無疑。 但如此眼熟的面孔......崔景行眼皮跳了跳,這不就是昨日他撞倒的那個人嗎?那人竟然就是慕疏風(fēng)!他沉默一瞬,見屋里沒人注意到他,不動聲色地后退。 慕疏風(fēng)正在喝茶,他低頭用壓著杯蓋輕輕吹了一口氣,拂去水面的一層茶葉沫,頭也不抬地說道:“崔修撰?!?/br> 崔景行腳步猛地一頓差點摔倒,他若無其事地上前兩步,拱手行禮做了個長揖,帶著一臉書海中的迂腐之氣道:“下官崔景行見過慕大人?!?/br> 慕疏風(fēng)把茶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看著門外的崔景行,從懷里拿出一方手帕擦著每一根手指,“崔修撰?!?/br> 崔景行依舊呆頭呆腦地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仿佛看不懂別人的眼色,把一旁的沈修撰急的想一本書拍在他的腦袋上,把這個榆木疙瘩砸開竅。 慕疏風(fēng)這才抬眼看他,彈了彈官袍上不存在的灰塵,起身走到崔景行旁邊,略微低頭靠近崔景行,斜眼盯著他看了兩眼,“不敢看我?” 崔景行目光茫然地看向他,語氣里帶著不解,“大人沒讓我抬頭。” 慕疏風(fēng)嗤笑一聲,道:“我不讓你抬頭你就不抬頭,我讓你去死,你去不去死呢?” 崔景行慢吞吞地眨著眼睛,濃密的睫毛如同落在花心的碟翅扇動,仿佛能勾人魂魄。半天后他才露出些許為難,道:“董子有云‘君要臣死,臣不死是為不忠’,可慕大人不是君?!?/br> 慕疏風(fēng)把持朝政,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崔景行此言一出是明晃晃地打在了慕疏風(fēng)的臉上,史館眾人差點嚇得暈過去,他們腦子里只剩下一句話——書呆子為何要做官???害人害己! 慕疏風(fēng)奇怪地沒有動怒,他站直身子,面無表情地出了門。 眾人面面相覷,這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他們有點搞不明白慕疏風(fēng)這又是唱的哪出戲,果真是喜怒無常。 崔景行仿佛沒有意識到自己方才闖了大禍,他彎腰抱起整理好的史稿,不緊不慢地送去隔壁慕疏風(fēng)的書房。 這間書房,慕疏風(fēng)不常來,里面也沒有多少陳設(shè),只有最基本的一套家具,一張桌子,兩張椅子,西墻擺著一張休息的小榻,旁邊還立著一排書架。 慕疏風(fēng)進屋后沒有坐下,等崔景行過來了,他才把手絹扔到桌子上,“把桌椅擦一遍。” 崔景行他把手里的書冊放下,老老實實把桌椅認(rèn)真的抹了一遍,“慕大人,干凈了?!?/br> 慕疏風(fēng)一直在旁邊看著他的動作,確認(rèn)他擦的干凈才坐下,見崔景行又一動不動了實在不會來事兒,慕疏風(fēng)心道,還真是個書呆子,便伸手點了點硯臺,“研磨?!?/br> 崔景行勤勤懇懇研磨,過了一會兒放下墨條,他猶豫許久才開口道:“慕大人,下官昨日撞到您是無心之失,還望大人能多多擔(dān)待。” “你覺得我很像睚眥必報之人?” 崔景行沉默不語,神態(tài)為難,似乎在糾結(jié)如何應(yīng)答,片刻后終于開口答道:“大人英明?!?/br> “......”慕疏風(fēng)慍怒,抬頭看著崔景行呆頭呆腦的樣子,恐怕就算他發(fā)火,崔景行也不明白為什么,他氣極反笑,“這恭維之話也是從書上學(xué)的?” 崔景行茫然地看向他,“是沈修撰教我的?!?/br> “他怎么教你的?”慕疏風(fēng)不信史館那幾個人敢這么教這個書呆子,定然是這書呆子理解錯了。 崔景行把沈修撰的原話描述了一遍。 慕疏風(fēng)不知該如何評價,半晌后才開口道:“你能當(dāng)這么多年的官兒也是不易。” 崔景行道:“多謝大人體恤?!?/br> “......”我是在體恤你嗎?我是在挖苦你。慕疏風(fēng)低頭審閱手里的史稿,沒有回應(yīng),過了半晌,他才翻了一頁說道:“傳言我聽得多了,左右我是jian臣,青史上少不了罵名?!?/br> 崔景行道:“大人不是正在修改青史嗎?” 慕疏風(fēng)打量著他,這人到底真是個書呆子,還是在一語雙關(guān)的罵他亂篡史綱文過飾非? 崔景行眼神呆滯地回視,“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看來是他想多了,這還真是個書呆子,慕疏風(fēng)忽然問道:“如果我不是史館監(jiān)修,你會寫什么?”很少有人在他面前說真話,他想聽聽這書呆子的真話。 崔景行道:“幾位修撰不讓我直接參與國史修著。”眾人都知道他的呆板,怕他亂寫,最后落得和穆平生一樣株連九族的下場,還要牽連史館同僚。 慕疏風(fēng)突然無可辯駁,他轉(zhuǎn)而說道:“你應(yīng)該聽過穆平生的名號吧?” 崔景行心跳一頓,他壓制著呼吸的節(jié)奏,臉上依舊神色如常,心里萬般猜測不顯,“二十年前被株連九族的罪臣?” 慕疏風(fēng)收回目光,語氣里多了幾分失望,似嘆非嘆道,“二十年前的罪臣穆平生尚且知道秉筆直書,如今你們這些修史的人只知道阿諛奉承粉飾太平,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崔景行聞言硬邦邦地說道:“大人英明。” “把這一段重新寫一遍,準(zhǔn)書法不隱,我不是隨隨便便就發(fā)脾氣的人,不然你昨天就保不住你那身官服了?!蹦绞栾L(fēng)抽出一沓稿子推向?qū)γ妗?/br> 崔景行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開始認(rèn)認(rèn)真真地修改史稿,不消片刻功夫就把新的稿子交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