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該怎么回答？

    不能模棱兩可，又不能太直接。不能給予其毫無意義的希望，又不能再扎他一刀。

    ……太困難了。

    長冬陷入沉默。

    爬樹、過小溪之類的記憶都消失了，就算她謎之心虛……好吧，還是能證明點什么的。

    但是，在這種時候重提舊事——

    真的太狡猾了。

    “我……”

    少女張開唇瓣，準(zhǔn)備用‘不記得了’打發(fā)懷朝。

    ——‘咔嚓’一聲。

    屋內(nèi)的兩人反射性的看向門口，曖昧的僵持霎時破碎。

    門口的人也望著他們——

    坐在沙發(fā)上，表情懵懂又無辜、幼鹿般純真的漂亮少女；和半蹲在沙發(fā)前，輕撫著少女的發(fā)絲，如捕獵中的雄獅一樣攻擊性極強的俊朗青年。

    憑心而論，畫面很養(yǎng)眼。

    然而，其中一個是他的meimei。

    他最可愛的、獨一無二的、善解人意的meimei。

    所以——

    長旭露出了‘和善’的微笑，咬牙切齒的說道：“你是要自己走，還是我叫人抬你走?！?/br>
    “啊，算了，報警吧?！?/br>
    “居然敢私闖民宅?！?/br>
    他掏出手機，一邊cao作一邊碎碎念：“不讓你待幾天拘留所我就不姓長?！?/br>
    ——“哥哥，住手！”

    長冬嘆了口氣，揚聲道：“我的眼睛進東西了，小朝在幫我吹出來?！?/br>
    “你冷靜一點。”

    懶得和智障妹控對剛的青年不禁挑起唇角。

    “放心吧?！?/br>
    “他關(guān)不住我的?！?/br>
    ——絲毫沒有控制音量。

    就差拿著個大喇叭沖著長旭的耳朵吼：阿冬選擇維護我，你在阿冬心里一點地位都沒有！

    一身黑西裝的精英男士瞬間被陰影籠罩。

    “……阿冬。”

    他幽幽的喚道，語氣憂愁極了。

    隨后是一聲悠長的嘆息。

    “好?！?/br>
    “我走。”

    長旭轉(zhuǎn)身，背影十分凄涼。

    長冬：……

    夠了。

    你們兩個能不能成熟點。

    少女板著臉，嚴(yán)肅的戳了戳懷朝的肩膀：“你，立刻回家睡覺。不接受任何反駁。”

    “至于哥哥——”

    “……我已經(jīng)餓了一晚上了。”

    她眨眼間xiele氣，為了增加氣勢而壓低的嗓音恢復(fù)了綿軟，委屈和若有若無的指責(zé)從話語中流露出來，拍醒了爭鋒相對的兩個人。

    “……我先回去了?！?/br>
    懷朝率先退步：“想吃什么就讓你哥做?！?/br>
    “嗯?！?/br>
    長冬點頭。

    青年與長旭擦肩而過，左耳清晰的聽見一句微不可聞的質(zhì)問。

    “她接受你了？”

    “……沒有?！?/br>
    懷朝徑直走出去。

    關(guān)上大門之前，他向沙發(fā)瞥了一眼。

    明顯松了口氣的長旭解下領(lǐng)帶，挽起衣袖，笑吟吟的和少女交談著，忙碌了一天的疲憊被一掃而空。

    男人的眼睛里倒映著長冬。

    ——仿佛盛下了全世界。

    ……該我報警了。

    懷朝踢了踢地板，‘啪’的合上大門。

    ——兄長這種生物……

    適合清蒸還是紅燒呢？或者油炸？

    ※

    長旭一開始并不喜歡自己的meimei。

    他每天都要學(xué)很多東西，從語數(shù)英到經(jīng)商之道，從經(jīng)商到鋼琴等才藝……

    忙得團團轉(zhuǎn)。

    而那個孩子——

    比他晚出生幾年，因為早產(chǎn)而體弱多病，總是帶著藥味的女孩，只需要聽從醫(yī)囑，調(diào)理身體，就可以隨心所欲。

    ——她什么都不用學(xué)。

    長旭感到費解和憤懣。

    于是在幾個月后——父母難得回主宅的日子，他抓著溫順的、芭比娃娃似的meimei，走到父親身前。

    “她應(yīng)該學(xué)點東西。”

    長旭道。

    “為什么？”父親冷淡的反問。

    “因為、因為我必須學(xué)??！”

    “所以她也得學(xué)。”

    年幼的男孩忍住膽怯，執(zhí)著的回答。

    然后，他聽見了一聲輕笑。

    冷冷的，宛如冰錐，不帶一絲溫情，只是在嘲諷他的無知與天真。

    ——飽含大人的傲慢。

    “長旭?！?/br>
    男人看著他，語調(diào)漠然得令人心驚：“你記住。你是這個家的繼承人?！?/br>
    “而她——”

    “只是意外附贈的、等待被交換的商品罷了?！?/br>
    長旭的手一緊——

    細(xì)膩的觸感使他猛地清醒：長冬在這里。

    女孩的眼眸如琥珀，干凈剔透。

    她看著被捏紅的手腕，和哥哥驚惶又愧疚的眼神，歪著頭，慢慢的露出一抹笑。

    ——我不介意的。

    她傳達出這一信息。

    ……長旭忽然想帶她逃離這里。

    逃離殘酷的真相，逃離視她如塵土，甚至連眼神都不肯施舍的長輩，逃離壓抑的生活。

    “……父親?！?/br>
    “我去上課了?！?/br>
    “去吧?！蹦腥艘蝗缂韧钠届o。

    他牽著乖巧無比的meimei回到二樓，便急忙松開手，留下一句‘對不起’后跑開了。

    女孩站在原地，緩緩的垂下了腦袋。

    幾天后。

    外面下起了雪。

    紛紛揚揚的，像轉(zhuǎn)瞬即逝的花。

    萬物都披上了霜。

    一眼望去，全是白茫茫的。

    整理完思緒的長旭推開了傭人遞過來的餐盤，打開房門，向餐廳走去。

    他不再嫉妒、厭惡長冬，卻也不愿意親近。

    ……畢竟只是商品。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直到女孩的身影出現(xiàn)在視野內(nèi)——

    她坐在椅子上，望著窗外簌簌飄落的雪，鼻尖和臉蛋都有些紅，似乎又發(fā)燒了。

    柔軟的長發(fā)散落在背后，壓著紅色的圍巾。

    眸如溪流，彌漫著大自然的靜謐。

    ——桌上的食物原封不動。

    餐桌太大了，傭人也一言不發(fā)，空曠的廳堂里不存在任何雜音——連風(fēng)都被緊閉的門窗攔住。

    一片死寂。

    而浸沒在死寂中的女孩，收回了視線。

    她拿起筷子，扒了一口飯。

    ——眼淚猝不及防的掉下來，弄臟了廚師精心擺盤過的午餐，稀釋了灰黑色的醬料。

    “對不起?！?/br>
    她抽噎著道歉，嗓音因為發(fā)燒而變得沙啞粗糙。

    女孩狼狽的擦著淚珠，磕磕絆絆的為弄臟了傭人的勞動成果而道歉，每一聲都仿若泣血。

    ……應(yīng)該很痛吧。

    喉嚨不舒服，還要強行說話。

    這是長旭第一次見到她哭。

    原來……

    被死寂淹沒的她，是會發(fā)聲的。

    ——雖然聲音非常難聽。

    男孩想著，靠在墻上，等傭人安撫完長冬，收拾好她的儀容，才越過拐角，進入餐廳。

    腳步聲特別響。

    長冬握著筷子，側(cè)頭看他。

    “……哥哥?！?/br>
    “你來啦。”

    粉雕玉琢的女孩驀地展露笑顏。

    仿佛從死寂之海中一躍而出，奔向了清冷的圓月，降落在綴著海星與貝殼的沙灘上。

    ——周圍是點燃了篝火，載歌載舞的人群。

    她看見他，像是迎來了孤寂的盡頭，又像是……終于找到了一處安全的棲息地。

    于是她歡欣雀躍。

    長旭的步伐一頓。

    “……嗯?！?/br>
    他低聲回應(yīng)，心里充滿了同情。

    真可憐呢。

    長旭想：勉強陪她玩一段時間的過家家好了。

    自此——

    兩人的關(guān)系開始轉(zhuǎn)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