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的？”狄仁杰一驚，下意識開口詢問。

    程龍亦沒有從惶恐中恢復(fù)平靜，臉龐在火光的映照下竟顯得血色不佳。

    事實(shí)上，不少人現(xiàn)在都又驚又恐。

    因?yàn)榈胰式芎统听埖膶υ挷]有刻意控制音量，不少人都聽清楚了。

    程龍還沒有回話，前排聽懂的幾人伸長了脖子，心驚膽顫地等著他的回答。

    “狄大人，您確定阿底路老爺?shù)乃劳鰰r間是在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之內(nèi)嗎？”可程龍并沒有回答，只是向狄仁杰詢問道。

    這一會兒，狄仁杰倒是恢復(fù)了平靜。

    他辦案無數(shù)，詭譎命案也碰到不少。

    甚至那假借鬼神之名的兇殺案也破過百宗以上。

    此前之所以心驚，蓋因?yàn)槌听埖脑拋淼猛蝗欢选?/br>
    不過雖然心中稍平，狄仁杰的眉頭還是皺起，臉色略有些不好看。

    辦了這么多年的案，他也明白了一個道理。

    越是撲朔迷離的作案手法，其背后隱藏的動機(jī)與真相就會越加復(fù)雜。

    如阿底路老爺這般，若是尋仇或是因利益沖突而被殺，一刀殺了便是，又何必傷上加傷，死后又補(bǔ)一刀？

    思緒之際，狄仁杰朝著程龍點(diǎn)下了頭，“我可以確定，尸體是永遠(yuǎn)不會騙人的！”

    這一次，程龍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道：“可是在半個時辰及一個時辰的這段時間，阿底路老爺從屋子里出來了?！?/br>
    “阿底路老爺沒死?。　?/br>
    程龍驚懼的表情中帶著堅定。

    狄仁杰自忖察言觀色的本事也是極好，程龍這模樣絕不是作假。

    一時間，低語傳出。

    好在懂漢語的人并不多，倒沒有引起多大的亂子。

    “阿底路老爺在本該死亡的時辰卻出現(xiàn)了？”

    程龍以及聽懂了的人都驚懼不已，想必是聯(lián)想到了鬼神之說。

    大唐倡明，上至名士，中至儒生，下至百姓尚且有不少人都迷信鬼怪。

    更何況這本就多奇士異術(shù)的南疆之地？

    狄仁杰并沒有寬慰不安的人，只是又默默地走到尸體旁。

    一會兒看看脖子上的斷口，一會兒又看看頭顱下的傷勢。

    思緒飛旋之間，他曾經(jīng)處理過的案件一樁樁在腦海中浮現(xiàn)。

    各種可能性也在他的腦中推理而出。

    “嗯？”沒多久，狄仁杰眉頭輕皺。

    他快速走到了阿底路老爺?shù)念^旁，蹲了下去。

    這一次，狄仁杰并沒有檢查阿底路老爺?shù)念^，卻是緊緊地盯著頭旁的血液！

    看了許久，他又將頭提起。

    還是一樣，他并沒有看人頭一眼，只是緊盯著頭下那分布均勻的血液。

    就只是盯著這血，狄仁杰足足看了半盞茶的功夫。

    突然，他雙眉齊挑。

    “難道？”說話間，他快速將頭捧起，翻轉(zhuǎn)過來，朝著頭的斷口內(nèi)部看去。

    如此舉動，在大唐內(nèi)也好，在南疆也罷，都屬大不敬之舉。

    門外有不少護(hù)衛(wèi)都準(zhǔn)備沖將上來，但好在被程龍攔了下來。

    不過程龍自己也面露難色。

    連忙走到狄仁杰身邊，附耳小聲道：“狄大人，我知曉您是為了查案。但這番舉動還是多有不妥。”

    狄仁杰了然，小心翼翼將頭放下。

    告罪一聲后，向程龍問道：“你見到陳底路老爺?shù)臅r候，他穿的是不是并非這件衣物？”

    問這話之際，狄仁杰神色安定，胸有成竹！

    倒是程龍，輕顫一下，旋即看著阿底路老爺?shù)氖?，猛點(diǎn)了一下頭，“是的！”

    不可思議向狄仁杰看去，程龍問道：“狄大人，你為何知道阿底路老爺穿著的并非此套衣物？莫非你也見到他了?！?/br>
    “非也！”狄仁杰果斷搖頭，“我大抵已知為何你會看到陳底路老爺，也已知曉為何兇手要將阿底路老爺頭顱砍下。或上天有眼，兇手是誰也應(yīng)該能順勢找出?！?/br>
    說著話，狄仁杰退至門口，轉(zhuǎn)身朝屋外焦急悲慟地眾人掃去。

    “此話當(dāng)真？”程龍大驚。臉上的驚懼也被兇手即將浮出水面的欣慰代替。

    “若狄大人真能找出兇手，為阿底路老爺報仇。程龍愿做牛做馬報答此恩！”程龍拱手彎腰，神色誠懇！

    “無須如此，這本是在下本份之事?！狈銎鸪听垼胰式苡謫?，“你且告訴我，你見到阿底路老爺時，他做為打扮?！?/br>
    程龍一番表現(xiàn)，讓狄仁杰更加自信他此前猜測不假。是以直奔另一個問題。

    心知破案在即，程龍一邊在心中暗嘆神探狄仁杰果然名不虛傳，一邊趕緊答道：“黑色錦鍛長袍，頭戴兜帽?！?/br>
    程龍又面露奇色：“這等打扮，并非南國常見，更似大唐雪夜之時的著裝。當(dāng)時我還多問了一句，老爺為何穿成這樣，但老爺并沒有回答。”

    “果然如此！”正中心中猜測，狄仁杰低眉冷笑。掃向屋外的人的目光中，精光更盛。

    程龍也不是蠢人，此際也已猜到了些許，連聲道：“狄大人難道是認(rèn)為，我見到的阿底路老爺是他人假扮？”

    狄仁杰默默點(diǎn)點(diǎn)。

    程龍卻大力搖頭，“不可能啊，雖然罩著黑袍，但從身型看絕非第二人。況且，我看到了老爺?shù)哪?！?/br>
    饒是如此，狄仁杰神色不變，動作不變。只是接著詢問：“見到阿底路老爺時，可有聞到血腥味？”

    程龍武功卓越，實(shí)戰(zhàn)也足，定是取過不少性命之人。血腥味肯定不陌生。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程龍略一思忖，鼻翼輕皺后，驚訝道：“好似......，確有血味入鼻。”

    “果真如此！”狄仁杰再度輕言，目光收回，指了指偌大的屋中，“程龍，你可否讓人搜查搜查這屋內(nèi)，找找你所說的黑袍！”

    程龍連連點(diǎn)頭。

    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冷汗從他額頭倒流而下。

    下意識朝屋內(nèi)一掃，程龍更加心驚。

    正如他所言，他看到的阿底路老爺所穿黑袍，應(yīng)是來自大唐，體裁不小。

    就算折疊放好，所占之地也因略大才是。

    而阿底路老爺這間屋子，是典型的南疆建筑，其內(nèi)并無大的柜子。

    那件黑袍，應(yīng)該要擺放在某處才對。

    可一眼望去，并未看到。

    程龍趕緊朝著屋外幾人招了招手，招來了兩名南疆漢子。

    用大理話向他們吩咐幾句后，便讓漢子進(jìn)了屋。

    屋內(nèi)家具擺設(shè)頗為簡單，并無須多余人手。

    是以程龍并未親自巡查，而是又趕緊向狄仁杰問道?！暗掖笕?，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狄仁杰仍舊未作答，而是又向他問道：“你此前說，除了仆役女寵，并未有人再進(jìn)過阿底路老爺?shù)奈葑?。?/br>
    見程龍點(diǎn)下了頭，狄仁杰又問：“那最后留在屋內(nèi)的，是何人？”

    程龍伸手指去，指向了人群里跪地慟哭的三位白族姑娘。

    “大人難道是懷疑他們?nèi)耍俊痹儐栆宦暫?，程龍又說道：“我此前已問過，阿底路老爺出事的時候，她們都已經(jīng)睡著了。況且她們?nèi)藨?yīng)該也無力殺害阿底路老爺才對?！?/br>
    “人豈可只聽一面之辭，又怎可以只觀外型而下結(jié)論?！钡胰式芴Р较蚰侨鬃骞媚镒呷ィ中÷曊f道：“你且差人，悄悄將她們?nèi)藝?。是也不是，稍候便知?！?/br>
    程龍還是不信，跟著狄仁杰，又問道：“如果她們是兇手，那她們?yōu)楹尾惶?？屋?nèi)有窗，而且能一刀斬下人頭，武功應(yīng)是不低。暗中潛逃應(yīng)是沒有問題才是?！?/br>
    “若是她們殺人便逃，又何須玩各種把戲？”狄仁杰稍頓腳步，轉(zhuǎn)頭看向了程龍，“你記住，凡是以詭術(shù)奇技?xì)⑷苏?，必有所圖。大多兇手，正是想殺人后要留在現(xiàn)場，才會冥思苦想出奇詭殺人之術(shù)！”

    說話之際，狄仁杰輕抬起手，握在了程龍所持寶劍之上：“且借我一用，你去安排事宜！”

    程龍略有猶豫，將手中寶劍遞給狄仁杰。

    自古劍客，劍便是第二性命，定是劍不離人，人不離劍。更何況程龍手中之劍，也非凡品。

    可見他現(xiàn)在對狄仁杰是多么信任。

    兩人分開，程龍悄悄聚起了一眾好手，吩咐之后便讓他們悄聲散開。

    狄仁杰則已持劍行至跪倒輕泣的少女跟前。

    她們的身上，都是穿著白族的服飾。面料考究，合身得體。

    狄仁杰打量了幾眼后，柔聲道：“懂漢人語言嗎？”

    三人抬頭，看了看狄仁杰一眼后，又疑惑地相互望了一眼。

    這神態(tài)，應(yīng)該是不懂漢語才對。

    但狄仁杰并未現(xiàn)半分遺憾之色，只是看著她們，自顧說道：“這案子雖然詭異，但委實(shí)不算難。你們思慮太多，反而露出了破綻。”

    “知道破綻在哪嗎？”

    三名白族女孩眼現(xiàn)疑光，張嘴直言。大抵就是在詢問狄仁杰所言何意之類。

    但狄仁杰并未理會，而是淡淡道，“此番謀劃，最關(guān)鍵之處，便是要讓阿底路老爺在本該死亡的時間出現(xiàn)在他人眼中，以達(dá)到瞞天過海，暗渡陳滄的目的?！?/br>
    “而人已死，頭又?jǐn)?。就算以袍覆體，以帽蓋面，仍是不足。因?yàn)檠任堆谏w不住。”

    “若要降低血腥味，眼下環(huán)境，無非只能從兩方面下手?！?/br>
    “一是放其血，血不足，味自淡。二是以他味掩蓋！”

    說著話，狄仁杰重重地吸了口氣，旋即笑道：“你們?nèi)?，身飄清香。敢味是體香？還是藥香？”

    “大人！”此話落下，程龍已走了過來，“已經(jīng)安排好了！”

    狄仁杰略一點(diǎn)頭，見到三名白族少女還是面露疑惑，他冷笑一聲，“也罷，既然你們還裝模作樣，我便把迷底揭曉。三位權(quán)且聽聽，我有何處說錯，又有何處須要補(bǔ)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