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了，外面的夕陽由血紅轉(zhuǎn)深紫，穿過窗玻璃灑下一片昏暗的光，樓道感光裝置聲開始工作，聲控?zé)綦S著拆門的窸窸窣窣聲亮了起來。

    咣當(dāng)！

    兩個中年人一左一右扶著門往上一提，破舊的防盜門乖乖告別崗位，死角和縫隙的久年積塵在空氣中上下躍動著。

    晏栩扇了扇面前的灰，又吐了口煙，吩咐道：“扛走吧?！?/br>
    那兩個人沒多言語，悄然離開了。

    寸土寸金的東大橋入住率不可能低，晚上六七點鐘只有體制內(nèi)才能按時下班，蕓蕓996還在加班，所以晏栩撒瘋這十多分鐘都沒有一個鄰居經(jīng)過。

    樓道里一片寂靜。

    晏栩沒著急動，慢悠悠抽完了最后一口煙，扔掉煙頭狠狠踩滅火星，然后一步又一步走向前，猶如饑腸轆轆的雄獅走向任人宰割的獵物。

    科學(xué)家就是科學(xué)家，素質(zhì)高，不尖叫也不罵娘，甚至連里面的那扇門都沒關(guān)，看樣子很是清楚今天沒有任何事能攔住他晏二少進這扇門。

    晏栩胸膛如烈火焚燒。

    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可慕如笙眼中沒有如期而至的恐懼或厭惡，依然那么平靜，平靜得好像他的所作所為在她眼里的都不值一提。

    他更憤怒了。

    cao他媽！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讓她眼睛里有他！

    樓梯房比電梯房的公攤面積少很多，看起來更寬敞。四面墻壁只刮了大白，沒有任何裝飾。晏栩以為憑這仙女平日里的著裝，家里怎么著也得是個北歐極簡主義風(fēng)格，沒想到這間房就像“北京九十年代家庭”的樣板間一樣，墻上打了深棕色壁櫥、客廳里擺著中式古典家具、連窗簾都眼熟得讓晏栩想起了他姥姥。

    ——唯一打破穿越感的是那套看著頗為專業(yè)的家庭影院。

    晏栩先在客廳里環(huán)視一圈，然后“砰”地踹開了主臥房門，拉開一間間壁櫥門，翻開衣架上那一件件完全相同的白襯衫、黑長褲，確認后頭沒藏著人又去踹開了次臥的門，仔仔細細檢查了書桌下、書柜旁和落地盆栽植物后面。

    他滑開衛(wèi)生間的玻璃門，“嘩啦”拉開浴簾，浴缸里空無一人。

    雜物間……陽臺……廚房……晏二公子連冰箱冰藏室門都打開了就差掀鍋蓋了。

    一無所獲的晏魔王站在陽臺門前，單手叉腰，沉吟不語。慕如笙始終站在一旁，任由他折騰。

    忽然，晏栩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皮微闔，朝慕如笙挑釁地抬了抬眉毛。旋即大步流星走向陽臺，“砰”地推開了鋁合金窗戶。

    悶熱的晚風(fēng)一拂而入，頃刻間吹散了空調(diào)房里的涼氣。

    晏栩雙手撐著窗臺向外一翻，以一種不論從力量、柔韌性還是角度都極其匪夷所思的動作把自己蕩出窗戶，輕飄飄落在五樓的鐵窗欄上。

    沒、有、人！

    他又縱身一跳，落到旁邊到臥室窗下的空調(diào)室外機上，左右掃視，抬頭向上，依然沒、有、人！

    空氣悶熱潮濕，一番運動讓晏栩滿身是汗，偌大的汗珠正順著鬢角一滴一滴往下流。

    然而這一刻，二逼公子竟然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這jian夫要么跳窗逃了，要么……就根本沒有jian夫？

    盛夏傍晚，浩渺天幕上籠罩著一層薄紗，啟明星穿破深紫色云霧，一閃一爍。不遠處，二環(huán)路上兩排猩紅的汽車尾燈緩緩向前，猶如在紫色調(diào)畫板中劈開的一道紅線。

    晏二公子降低重心，半蹲在空調(diào)及室外機，正想抽根煙，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五層樓高二十米，跳下來容易，但這他媽怎么回去？！

    他驀然一抬頭，正好對上了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睛。

    ——慕如笙站在陽臺窗口。

    “要繩子嗎？”

    晏栩：“……”

    仙女就是仙女，氣宇軒昂、氣度非凡、氣量能撐船！

    晏二公子心中百感交集。

    然而那千分之一秒里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錯了，竟然把頭一扭，“哼”了一聲，站起來攀著四樓陽臺的鐵窗，縱身跳到三樓的空調(diào)室外機上。

    他身手矯健，靈活似猴兒，像古早的成龍動作片，跳過三樓、二樓，最后穩(wěn)穩(wěn)落到地面上。

    旋即他站起身拍拍了褲腳上的灰，驕傲地一抬頭。

    黑暗中，慕如笙面無表情關(guān)上了窗戶。

    晏栩：“…………”

    這時，樓下圍了不少看熱鬧的鄰居，大家舉著手機，目光放肆地打量著小伙子。

    晏二公子轉(zhuǎn)過身，惡狠狠道：“都看什么看？沒看過人捉j(luò)ian啊，滾開！”

    圍觀群眾：“…………”

    十五分鐘后。

    602室沒有了防盜門，里面那內(nèi)層門還沒有關(guān)，晏二少手里拎著常用于賠禮道歉與探望病人場合的萬能禮物——兩塑料袋水果堂而皇之進了門，心說剛才忘買蚊香了。

    “咳咳?！标潭偾辶饲迳ぷ印?/br>
    房間里沒有開燈，光線昏暗，慕如笙端坐在沙發(fā)上，一言不發(fā)。

    慕如笙相貌就是普通的“好看”，稱不上晏栩的“漂亮”或“美麗”，但她那如機械運轉(zhuǎn)般的生理機制卻讓她少了幾分煙火氣，這么一動不動盯著人看的時候，仿佛觸發(fā)了“恐怖谷”心理冰冷又可怕。

    放火燒過學(xué)校、親手揍過老師、剪過親爺爺胡子，在親爹臉上畫過王八、在天安門城樓上撒過尿、在十三陵開過派對的晏二公子一瞬間就慫了。

    但他賭上男人最后的尊嚴，仍然高傲地仰著脖子，從褲袋里摸出藥盒扔上桌面。

    “這是什么？”

    “媽富隆。”

    “靠！老子認字！你……”晏栩舌根發(fā)酸，雙眼泛紅，“你為了哪個狗吃的？”

    “沒有狗，”慕如笙皺緊眉頭，“為我自己?！?/br>
    “你你你……”

    晏二公子的委屈都快冒泡了，他心說當(dāng)然知道你是為了自己不懷孕吃的，但他媽是哪個不帶套兒的王八蛋?。?！

    房間里鴉雀無聲，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晏栩站著，慕如笙坐著，兩個人一高一低靜靜對視了十秒。

    慕如笙這半輩子的唯一一次靈光乍現(xiàn)可能就用在此時了！

    “避孕藥由雌激素和孕激素配伍而成，除了避孕，還有治療zigong腺肌癥、zigong內(nèi)膜異位癥、巧克力囊腫、原發(fā)性閉經(jīng)等等常見婦科疾病的藥效?！?/br>
    晏栩驚喜道：“你有什么??？”

    “…………”

    但一瞬間他臉色又沉下來了：“你有婦科?。俊?/br>
    慕如笙眨了眨眼，不知是因為今生第二次靈光乍現(xiàn)，還是出于生物科研工作者對男人這種膚淺生物的認知，主動回答道：

    “婦科病是像感冒一樣普通的常見病，不是由性生活造成的。即使是由性傳播造成的婦科病，也不能證明患者私生活混亂，因為

    νíρyzω.cóм(vipyzw.)致病菌大多由男性伴侶攜帶，有固定伴侶也有患病風(fēng)險。哪怕像梅毒、淋病、HIV這種冠以‘性傳播’的疾病其實也有母嬰傳播路徑?！?/br>
    “……”晏栩面上一哂。

    既然話沒出口，當(dāng)然打死都不承認方才想到的齷齪念頭。

    他放下裝著水果的塑料袋，也放低了姿態(tài)，坐到慕如笙身旁，直男之魂在虛空中熊熊燃燒，自我感覺頗為大度、頗為寬容、頗為識大體地說了一句：

    “沒事兒啊，沒事兒，有病治病，治不好也沒關(guān)系，大不了咱不生了唄，我這破基因不傳下去，也算是為地球做貢獻了。”

    慕如笙斷然道：“我能不能生育與你的基因沒關(guān)系?！?/br>
    “…………”晏栩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好半天才說道，“你說的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