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說完,她仍然挪動到最后一排坐下。 這一次,她可算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座學(xué)子,大大小小也還都是神族,哪見過這么嚴重的傷勢?她整個人都腫脹變形,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幾乎看不出本來面目。一個凡人受這么嚴重的傷,真的還沒有死嗎?大家都盯著她看。 紫蕪更是花容失色,她一把扶住夜曇,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青葵jiejie!你這是怎么了?昨晚……你去渡劫了?” 夜曇盯著她,幽幽地說:“昨夜,你兄長來邀我去看流星雨了?!?/br> 你……這是流星雨來看你了吧,燙成這樣?紫蕪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半天才小聲問胡荽:“發(fā)生了什么事?” 胡荽搖頭——咱也不敢說,咱也不敢問啊。 講壇上,文昌帝君輕咳一聲——他準備上課了。他會把天資聰穎的學(xué)生安排在最前面考核,丁等以下的學(xué)員會交給副執(zhí)教監(jiān)考。至于考核不及格的孩子,只能由魁星替他們補課了。 文昌帝君是個沒有耐心的先生,他可不會把時間浪費在天資不夠的孩子身上。而上書囊的成績,會直接影響少年們今后在天界的神職。 所以,直接由他授課結(jié)業(yè)的,都是神族的棟梁之材。 他開始講課。 玄商君不放心,坐在旁聽席上聽課。目光卻不時掃向夜曇。人族體弱,這可是整個神族都非常清楚的事。她貴為公主,受如此重傷,竟然照常上課。 此女心志之堅韌,遠勝常人。 這節(jié)課,夜曇沒打瞌睡——全身都痛,她打不了瞌睡。 文昌帝君座下還是第一次出現(xiàn)凡人弟子,他問:“青葵,昨日功課預(yù)習(xí)得怎么樣了?” 夜曇說:“木偶衣冠嘛。”她吃力地站起身來,右手向講壇一指,文昌帝君桌邊的蘭花呼地一聲向上一伸頭,花朵竟然變成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葉片也瞬間化作無數(shù)白骨,伸伸縮縮,十分嚇人。 少年們紛紛投過來異樣的目光,文昌帝君嗯了一聲,還算是滿意——以這丫頭的天資,這些術(shù)法基礎(chǔ)對她來說太簡單了。 他說:“下課之后去找副執(zhí)教,申領(lǐng)下半年的法卷。” 夜曇哦了一聲,她就這么微微一動,身上的傷口就重新滲出血來,染紅了藥紗。文昌帝君看不過去——天下的先生都偏愛優(yōu)秀弟子,他把自己壺中的靈茶倒了一盞,擱到夜曇面前。 上書囊給先生的靈茶,乃是天界特制,補養(yǎng)潤喉的佳品。文昌帝君配發(fā)的尤其精純。 滿堂少年都看得眼熱。 可夜曇不知道,她一看茶盞,玄商君就知道不好。果然,她馬上就嘀咕:“你堂堂文昌帝君,也太小氣了,賞茶你賞我一包嘛。就給倒一小杯……” “你……”文昌帝君幾時遇到過這樣的家伙,他氣笑了,卻到底沒跟她計較,只是說:“閉嘴,好好讀書?!?/br> 他繼續(xù)講課。 等到一個時辰之后,乾坤法祖出現(xiàn)在學(xué)堂之外。他這身份親自過來,文昌帝君也只有停下講學(xué)。乾坤法祖徑直來到夜曇身邊,拿起她的手看了看——她手上全是被火燎起的水泡。藥王給扎破了,上了藥,看著就更嚇人了。 文昌帝君看了一眼,都覺得痛。 “唉,皮皮蝦,藥王殿說你受傷了,貧道還不相信。你可真是半點不省心啊。”乾坤法祖嘆了口氣,掏出一個小藥瓶,倒了一粒丹藥給她:“來,先吃了?!?/br> 那丹藥色澤銀白,丹氣澄清,一看就知道品質(zhì)必定上乘。夜曇卻十分警覺:“這是什么?” “什么表情?!”乾坤法祖一個腦瓜嘣彈在她腦門上,“老祖還能害你不成?” “那可難說?!币箷亦粥止竟荆赃呅叹K于說:“不得無禮。” 夜曇只得把丹藥含在嘴里,乾坤法祖隨手把桌上的靈茶遞給她。夜曇順嘴喝了,用以送服丹藥。 學(xué)堂上多少雙眼睛都盯著她看,乾坤法祖啊,那是何等身份?竟然親自前來為她送藥!而且看這丹氣,定是法祖親手煉制。她一個凡間丫頭,何德何能…… 其他少年想什么,乾坤法祖不考慮。他眼看著夜曇吃了藥,才問:“上書囊第一次收納人族子弟,你覺得這里的課講得怎么樣?。俊?/br> 夜曇偷瞟了一眼文昌帝君,文昌帝君頓時板起臉來:“看我作甚?天尊問話,你照實直言便是。畏畏縮縮,不成樣子!” “哦?!币箷矣谑钦f,“我覺得先生教的都是些沒用的東西?!?/br> 文昌帝君氣得拿戒尺一拍桌子:“混賬!” 乾坤法祖倒是不生氣,笑瞇瞇地摸了摸夜曇的頭:“他也有難處。但凡有一丁點兒辦法,誰愿意天天來這里教導(dǎo)你們這群沒用的東西。這不是職責(zé)所在嘛。神和人一樣,都應(yīng)該互相體諒一下,你覺得呢?” 夜曇歪著腦袋想了想,說:“我怎么覺得你在罵我?!?/br> 乾坤法祖大笑,笑完又摸摸她的頭:“繼續(xù)上課吧。有空來找老祖玩?!?/br> 第70章 一直到他離開,夜曇終于悄悄吐出那粒丹藥。 神族的丹藥,大多都是用至清之氣煉就,尤其這種上乘丹藥,吃上一粒真的會要她的命。但是不一會兒,她仍覺得五內(nèi)如焚。 文昌帝君還在講學(xué),夜曇只能將喉間的血強咽下去。 ——乾坤法祖的丹藥,自己明明沒有咽下去。為什么仍然會被清氣所傷?夜曇低頭,看見桌上一盞空空的茶盞——是文昌帝君的靈茶! 她心知不好,但是卻不能在這時候表現(xiàn)出分毫。 眾目睽睽之下,一旦她吐血,所有人就都會知道,至純的清氣對她而言是劇毒。她的身份一定瞞不住。若她的身份曝露,魔族知道神族天妃是假的,那青葵恐怕也兇多吉少了。 她強打起精神坐直身體,讓自己看起來一切如常。只是右手五指緊扣著桌角,指節(jié)發(fā)白。 上書囊的課,上午兩個時辰,下午優(yōu)等生實戰(zhàn)結(jié)業(yè)考核。副執(zhí)教魁星會重新講課,功課不好的下午可以重聽補習(xí)。 文昌帝君這回倒是沒猶豫,直接讓夜曇第一個考試。 木偶衣冠是個小兒科,夜曇仍然是輕而易舉地得了個甲等的成績。 然后她拄著柺往外走,文昌帝君終于還是不放心,問了句:“你沒事吧?” 夜曇一個字沒說,只是搖了搖頭——她若是開口,恐怕是要噴血。 但她本就傷著,痛很正常,大家也不奇怪,就這么放她離開。 天葩院。 夜曇剛一回去,蠻蠻立刻就迎了上來:“喂喂,你猜我昨晚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它興高采烈,夜曇沖它搖搖頭,它立刻意識到不對。多年默契,它馬上就說:“小胡荽,快去做午飯了!” 胡荽扶著夜曇,只覺得她不說話,卻并未察覺異樣。聞言她立刻就說:“哦哦,好。那你小心點,別碰到公主的傷口?!?/br> 她去了廚房,夜曇撐著拐杖慢慢挪回后殿。直到蠻蠻關(guān)上門,她才一口血噴出來。 蠻蠻嚇得聲音都變了:“曇曇!你這是怎么啦?我去叫藥王?!?/br> “回來!”夜曇喘著粗氣,指指墻角的箱子:“里面有我jiejie送來的魔丹,替我拿過來?!?/br> 蠻蠻趕緊翻開箱子,果然找到一個包裹。它把包裹叼過來,說:“是不是有人給你下毒了?我就知道這些神族不安好心!” 夜曇來不及跟它多說,飛快地打開包裹。青葵細心,每瓶丹藥上都注明了藥效和藥量。夜曇飛快地倒了幾粒,一股腦塞進嘴里。 可靈茶的清氣和隕鐵的灼傷一并發(fā)作,她硬生生忍到現(xiàn)在,肺腑都開始潰爛。魔丹的魔氣,簡直是杯水車薪。 夜曇趴在榻上,喉頭一陣嘔,又噴出一口血來。 蠻蠻手足無措:“這、這可如何是好!我昨晚發(fā)現(xiàn)我們家少君了,他在弄晴閣。我去找他!” “站住!”夜曇叫住它,說,“他現(xiàn)在能做什么?你去找他,只會讓他和我一起被神族抓住?!?/br> 蠻蠻說:“可是你看上去像是快要死掉的樣子!” 正在這時候,外面有人敲門,是紫蕪。她說:“青葵jiejie!你沒事吧?我給你帶了些仙丹,你給我開開門。” 夜曇呸干凈嘴里的血,努力平復(fù)氣息,說:“是紫蕪啊,我沒事,我想睡一會兒。晚點去看你?!?/br> 紫蕪倒也知道不打擾她休息,說:“哦。那我把藥放外面,你記得吃。對你的傷勢有好處的?!?/br> 夜曇嗯了一聲,聽她腳步聲遠去,才對蠻蠻說:“守在外面,不準任何人進來?!?/br> 蠻蠻沒辦法,只得去外面守著。果然不一會兒,霞族也派人過來,說是送些丹藥補品,卻到底還是打探夜曇的病情。蠻蠻直接擋在了門外。 外面漸漸安靜下來,云層焦黃,天近黃昏。蠻蠻就在外面,背抵著房門,里面一直沒有動靜,它終于心焦了:“曇曇,你睡著了嗎?” 夜曇五內(nèi)如焚,半天才說:“我馬上就睡著了,你別說話?!?/br> 蠻蠻在把鳥頭塞進翅膀底下,悶悶地說:“我怕我不說話,你就悄悄地死了?!?/br> 夜曇嘴里全是血,她咳嗽幾聲,又把一粒魔丹塞進嘴里,說:“不會的。我等到天亮就會好了?!?/br> 可更漏滴得很慢很慢,慢得時間好像停止了行走。 夜曇縮成一團,用帶血的手指緊緊壓住胸口。時間是不會停止的,這樣的時刻太多,多到她不再畏懼痛苦加諸的恐嚇。 南天門外。 玄商君巡視各處,經(jīng)過天葩院時,他停止腳步——那個家伙的傷勢,也不知怎么樣了。但看她今天上課的模樣,應(yīng)該是沒問題。 他推開門,本是打算看一眼就走,但立刻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血腥氣太重! ——玄商君的鼻子可是很靈的。 他身化微光,直接進到房里。 榻上,夜曇臉色通紅,呼吸急促,鐵銹般的血腥氣更是濃烈無比。 玄商君握了她的手腕,為她診脈,頓時整個人都愣住——她身上傷勢全部爆發(fā),五臟衰竭,脈象已絕。這……怎么會這樣?! 他以指尖沾了夜曇的血,輕輕一揉捻,頓時明白過來——是清氣。 神族的至清之氣,腐蝕了她的整個身體。 他也終于想起來,上次夜曇生病,他開的藥也同樣加重了她的病情。 這種情況,只有一個可能——她不是至清之體。當(dāng)然,也就不可能是當(dāng)年神族定下的天妃離光青葵。 既然她身份確實存疑,那么就應(yīng)該把她交到神霄玉府,由普化天君查實后再行處置。 玄商君抱起她,一路去往神霄玉府。趴在門口的蠻蠻當(dāng)然發(fā)現(xiàn)不了他,他無阻無礙,一路來到天界神族的刑罰之地。 神霄玉府的大門是黑色。門前一對金色的獬豸雙目怒睜,獠牙帶血,令人望而生畏。 玄商君正要叩門,突然,懷里夜曇雙唇微張,輕聲喊了句什么。玄商君側(cè)耳去聽,她說:“jiejie?!狈路鸩挥勺灾鞯?,他重新進入她的夢境。 “嬤嬤,我肚子疼。”女童的聲音傳進耳中,玄商君沒多費力氣就找到了她。她躺在榻上,雙手捂著肚子,眼淚汪汪。 床邊,一個年過三十的宮女像是她的乳母,這時候手里端著碗,喂她喝藥:“肚子痛就要喝藥,喝了藥才會好哦。公主乖,再喝一口。” 女童張開嘴,又喝了兩口,她捂著肚子,痛得臉色都變了:“嬤嬤,我不喝了,我太疼了?!彼齽e過臉去,宮女淡淡說:“不行,不喝怎么會好!一定要喝完?!?/br> 女童一臉委屈,卻仍然乖乖喝藥。 玄商君皺眉,他只看一眼便知道,那碗里的藥定有古怪??墒撬裁炊甲霾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