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這倒是也不失為一個穩(wěn)妥的辦法。夜曇問:“那我呢?” 玄商君拿出一封書信,說:“你不必再回人間。吾會留下這封信,等到魔族將青葵公主送回離光氏,神族自然會向離光氏迎娶天妃。到了那一天,會有人將此信交給父神。父神看到我的親筆信,定會留你性命?!?/br> 夜曇若無其事地答應一聲,卻突然跳起,搶他手中書信。 玄商君還不知道她的德性?當下側身閃避,夜曇撲得猛了些,眼看就要摔個狗啃泥,玄商君一把抓住她背后裙衫。隨即,他只聽哧啦一聲響。 夜曇仍然摔地上,玄商君手里揪著一條碎布。夜曇后背的裙衫整個被撕成三片,露出光滑如絲緞般的美背。 玄商君:“……” 夜曇:“……” 第86章 “我說,你故意的吧!”夜曇爬起來,后背嗖嗖地透風,她反手捂也捂不住,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玄商君側過臉,緩緩將書信收入懷中,到底難堪,終于也解釋:“今日以魔氣為你療傷,濁氣腐蝕了你身上的衣料。” 夜曇試了幾次,雙手也攏不住背上的衣裙,她說:“那你讓我怎么見人!” 玄商君說:“本君記得,殿中有針線,你可以略作縫補?!?/br> 說著話,他來到隔間,果然找到了針線。夜曇看著這盒七彩針盒,半天才說:“縫補?我說我會,你信嗎?” 玄商君一聲嘆息。 夜曇說:“算了,我去找飛池幫我縫?!?/br> 她雙手反扯著衣裙,就要出去,玄商君趕緊道:“站?。∫鹿诓徽?,豈不惹人非議?”他領著夜曇來到內(nèi)殿,指了指繡著松濤霧海的屏風:“進去,脫下來。” 夜曇來到屏風后,看到里面有個澡盆,她說:“咦,你也要洗澡嗎?” 玄商君真是不想說話,但就算他不說話,夜曇也是不會讓他清靜的。他說:“偶爾疲乏之時,沐浴能讓人安定清醒?!?/br> 夜曇哦了一聲,慢慢解衣。松濤霧海的屏風上,佳人倩影若隱若現(xiàn),如山間水墨。 玄商君回過神來,才發(fā)覺自己竟然正盯著這副美景。非禮勿視,他側過臉去。 夜曇把衣裙遞出來,玄商君接了那衣裙,就坐在桌前,穿針引線,為她縫補。 “不是吧?”夜曇驚奇,“你怎么什么都會?” 玄商君當然是不理她,她等得無趣了,就站在屏風后,這摸摸,那看看。 這里沒有什么珍奇之物,連香料澡豆都沒有。作為神帝長子的浴房,它簡直簡陋到了寒酸的地步。 夜曇失望地嘆了口氣,摸著澡盆碎碎念:“以后我jiejie到了天界,你們可千萬別用這么寒酸的澡盆吶。她可是金尊玉貴、從小嬌養(yǎng)的。人家日晞宮里,是專門引了溫泉的。溫泉知道嗎?整口泉眼,就許她一個人用。我偶爾偷洗一下,都要被朝臣們罵上幾十個折子的!” 她說了半天,沒人回應。她轉頭望向屏風之外。 隱隱松濤之后,玄商君正襟危坐,手中銀針穿著紫線,在燭火之下為她修補衣裳。窗外天色已晚,室內(nèi)卻燈火暖融。 他側臉的輪廓,專注的神情,讓人無端生出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一向聒噪、從不冷場的夜曇竟然忘了下一句。 晨昏道。青葵站在水邊,凝望濁心湖。這湖水半明半暗,明處如水中爍金,暗處濃黑如墨。她數(shù)著自己來到魔族的日子,然而數(shù)來數(shù)去,腦子里卻總出現(xiàn)嘲風的臉。 有時譏誚,有時凝重。 她不知道這個人還會不會再來,心里煩亂,只得架了琴,對水撫琴。 濁心湖邊,嘲風和谷海潮一前一后行來,本是要行往斥候營,突然聽見琴聲隱隱,拂水凌波而來。 嘲風駐足聆聽,谷海潮說:“你要是想聽,今晚應該可以過去聽。她心腸軟?!?/br> “連你都看出來了?”嘲風輕笑,“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br> 谷海潮不解:“可憐?論出身、才情,她何處可憐?” 嘲風說:“她的所有喜好,都與少典有琴相似。就連琴聲,也同樣透著幾分孤高清冷。想必這些年,離光氏對她的栽培,不過是希望她能討得那人歡心。誰又在乎她本來的樣子?” 谷海潮微微一頓,說:“這世上,原就沒有幾個人能活成自己本來的樣子。” 嘲風就站在湖邊,野曠天低,煙水茫茫,他難得同意谷海潮的話,說:“說得對。” 這四界生靈,要有多幸運,才能風雨不侵、寒暑不擾,活成最初的樣子? 垂虹殿。 玄商君將衣裳縫好,遞到屏風里。夜曇換好衣服,本來還想瞅瞅那書信,然而實在是沒機會。她只能說:“那我走了?!?/br> 玄商君揮揮手,示意——馬上滾! 夜曇只能滾了。玄商君這個人說話其實還是算數(shù),他若不會在臨死前挑明自己的身份,那自己還是安全的。 她滾得放心,滾得舒心。 她走之后,整個垂虹殿突然失去了聲音。 玄商君來到窗邊,窗外夜色粘稠。他踱了幾步,發(fā)現(xiàn)自己像是從鬧市重回云端。他盤腿坐在榻上,凝心靜氣等待天亮。 就算生死當前,他依然很快入定。須臾間,眼前一片松濤霧海。山里大雨初霽,水氣凝結在松枝上,露珠將滴未滴。 一陣風來,身邊如下小雨。劃過臉頰的松枝,仍帶了濕氣。 正是兩千七百余年前,自己初見的人間! 玄商君陷于霧中,對松撫琴,耳邊松香陣陣,風聲颯颯。人間美景中,突然有伊人倩影漸濃,如迷霧成精、山嵐化妖。 玄商君指下一縷琴音逼近,想要退散這累贅的敗筆。 可琴聲剝開山嵐,只見美人背脊如玉生輝,弧度完美到令人心碎。 玄商君驟然驚醒! 外面不知何時已是黎明,乾坤法祖親自過來,沉默一陣,才說:“到時間了?!?/br> 玄商君應了一聲,想了想,把一封書信交給他:“今日一去,生死難料。如果魔族將自己的公主送回離光氏,還請法祖立刻將此信交給父神,以全吾小小遺愿?!?/br> 法祖接過書信放進袖里,半晌說:“君上將此事托付貧道,便可放心。只是盤古斧碎片遺失的事,乃是天界機密。如果傳揚出去,恐怕會動搖陛下的威信?!?/br> 玄商君聲如朗月:“盤古斧碎片,會由本君帶入歸墟,并不慎遺失。除此之外,再無其他?!?/br> 就算是看盡世事,乾坤法祖仍然動容,這個孩子啊。 玄商君神情平靜,淡淡說:“走吧。” 歸墟之側,炎方早在等待。少典宵衣隨后也疾步行來。 神魔兩族到場不下百人,卻都一臉沉重肅穆。 ——除了夜曇。 夜曇扇著蠻蠻牌羽扇,簡直是樂開了花! 因為實在太高興,蠻蠻小聲說:“嘴快收一收,都要咧到耳根了!”夜曇趕緊低下頭,蠻蠻嘟囔,“需要高興成這樣嗎?” 夜曇悄悄說:“你知道什么,少典有琴死掉了,本公主偷個令牌就能逃出天界。到時候我回離光氏,讓父王換出jiejie,我去魔界。本公主一定要先嫁給頂云,混成儲妃?!?/br> 蠻蠻點點頭,這個想法還是挺正常的。夜曇接著道:“然后干死炎方,成為魔后。” ???蠻蠻愣住。夜曇越想越美:“然后生個兒子,再干掉頂云。讓我兒子當魔尊。最后培植心腹,廢了兒子,本公主君臨魔界,指日可待。哇哈哈哈……” 蠻蠻鳥嘴張得可以吞下一個雞蛋。夜曇捅捅它:“到時候你就跟著本魔尊,榮華富貴不在話下!” 我謝謝你??!蠻蠻吐血——少君你快來接我,我不想跟著這個瘋子?。〕粢箷夷憧彀盐曳派?,誰要跟你去魔界!你jiejie是去嫁人,你這就是去作死啊…… 第87章 光明前程就在眼前,夜曇正偷樂,玄商君走過來。清衡君、紫蕪都沒太當回事,畢竟兄長身上有盤古斧碎片,危險并不太大。而且,那是自己的兄長啊,這么多年以來,他一直是無所不能的。 區(qū)區(qū)一個歸墟封印,怎么能難倒他? 玄商君拜別神帝、神后,神帝面無表情,神后則強斂悲色。玄商君不想引她落淚,走到清衡君面前。清衡君說:“昨天的功課我已經(jīng)做好了,等兄長回來驗看?!?/br> 玄商君雙手握住他的肩,許久才說:“遠岫,記住,你長大了。從此以后,你的功課吾都不再查閱了。” “???”清衡君一臉狐疑,“真的?” 玄商君拍拍他的肩,嗯了一聲。旁邊紫蕪說:“兄長,那我的功課,你也不要檢查了好不好?” 玄商君垂眸,許久說:“好?!?/br> 短短一個字,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訣別與悲傷。傻紫蕪一臉興奮,玄商君看向旁邊的夜曇。夜曇跟這倆傻子不一樣,畢竟領了大筆遺產(chǎn),也不好太高興。她低下頭,免得自己偷笑出聲。 玄商君對她倒也無話可說——畢竟說什么都是對牛彈琴。她就算答應,也是陽奉陰違,哪一個字肯聽? 他轉而向魔族嘲風示意:“開始吧?!?/br> 嘲風回身,同樣拜別魔尊:“父尊,諸位叔伯,嘲風此去,別無惦念。唯獨放心不下的,只是落微洞久病的母妃。父尊,若兒臣此去不回,母妃就……” 他沒有繼續(xù)說下去,魔尊炎方嘴角抽動,雙手慢慢握緊。 嘲風也不等他回應,他目光在青葵身上略一停留。他與青葵,更是無話可說,哪怕是多說一個字,也會被認為是垂涎儲位。 他隨繼向玄商君示意——開始。青葵前行幾步,不及開口,二人已同躍歸墟。 歸墟之中,原本平靜的混沌之炁突然如沸水般翻涌。夜曇只覺額間劇痛,她抬手一摸,果然額上虹光寶睛燙得嚇人。她捂住額頭,一抬手拉住乾坤法祖:“天尊,這法寶的禁制,到底要怎么才會解除?!” 乾坤法祖早就知道她這虹光寶睛,聞言說:“本命法寶,君上自己才能摘除?!?/br> 夜曇瞪大眼睛:“那他要是死掉了呢?” 乾坤法祖說:“就沒人能摘了?!?/br> 我??!夜曇身如利箭,向歸墟暴沖:“少典有琴!!”你忘了摘除你這該死的虹光寶睛了啦!! 她沖得實在太快,神族反應不及,竟未阻攔。夜曇整個人撲入混沌之炁中。 歸墟之中,玄商君只覺光線漸暗,混沌之炁腐蝕著他的至清之體,如萬蟻鉆心。身后傳來一個聲音,渺渺茫茫地喚他的名。他回過頭,看見夜曇一身濃紫,衣袂翻卷、長發(fā)飄飄,美不可言。 曾經(jīng)她問他,有沒有覺得她很美。當時,他從未覺得。 曾經(jīng)的兩千七百年里,美與丑不過是萬物表象,膚淺得毫無意義。 直到這一刻,玄商君驀然回首,在混沌蒙鴻之中,才倏然發(fā)覺。有的女子,無論她多么可惡,美卻是真美,驚鴻墜入心中,像神識初凝時,縈繞他的那一叢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