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殿，霓虹上神情緒不佳，但見到玄商君和夜曇一并前來卻是高興的。玄商君拉著夜曇叩拜，霓虹上神忙扶起二人，她拉著夜曇坐到身邊，問：“好孩子，暾帝陛下傷勢如何了？”

    夜曇溫順地答：“回神后娘娘，我父王被東丘樞折磨，傷得不輕。但君上已經(jīng)為他診治過了。”

    霓虹上神點點頭，轉(zhuǎn)身命令宮娥：“傳令藥王殿，讓藥王下界為暾帝陛下調(diào)理身子?！?/br>
    藥王殿經(jīng)常為凡人治病，由藥王親自前去，確實是再好不過。

    夜曇說：“夜曇替父王謝神后娘娘?！?/br>
    霓虹上神握著她的手，說：“等到暾帝身子好些，你和有琴的親事，也可以議一議了?！?/br>
    玄商君倒是正有此意，說：“兒臣……也已經(jīng)想過。只是先前提到此事，暾帝陛下反應(yīng)過激，看來還需要好生解釋?！?/br>
    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神族定下了人家長女，如今突然要娶人家幼女，總要有個說法。她正要說話，突然，太陽星君在殿外道：“神后娘娘，陛下傳君上前往正殿相見?！?/br>
    神后一聽到陛下這兩個字，面上又由晴轉(zhuǎn)陰。但她一向顧全大局，也并不說什么，只是向玄商君道：“去吧?！?/br>
    玄商君只得向她施禮，隨后又對夜曇道：“好好留在此處，陪陪母神?！?/br>
    他未明言，但也有自己的考慮。如今東丘樞沒有抓住，而霓虹上神剛剛解救回來。整個天界戒備最森嚴(yán)的地方，就是這里。

    夜曇留在這里，一方面可以陪伴自己母神，一方面也可保安全無虞。

    他起身出去，人剛一走，夜曇轉(zhuǎn)頭就問：“神后，您是在為雪傾心的事生氣嗎？”

    霓神上神被她撕了傷疤，臉上的笑容都維持不住：“你這孩子，唉?！?/br>
    她嘆了一口氣，夜曇問：“你對此事如此介懷，為什么還要留在蓬萊絳闕？天地這么大，自由自在不好嗎？”

    “這……”神后驚呆，“我身為神后，若是擅自離開，四界必將傳言四起。少典氏顏面何存？”

    夜曇認(rèn)真地說：“那就不做神后啊。你一心一意為神族考慮，誰為你考慮呢？我覺得啊，你若不滿，就得說出來。否則只是一味悶在心里，除了氣壞自己，毫無作用。”

    霓神上神說：“不做神后？”

    夜曇說：“天高海闊，又不是只有蓬萊絳闕這一個地方。你若是喜歡神后的權(quán)勢，那自然應(yīng)該摒棄往事，哄好陛下。你若并不喜歡神后的權(quán)柄，只是喜歡陛下，當(dāng)然只能包容他的過去，哄著他回到你身邊?？赡闳羰羌炔涣魬贆?quán)勢，也不能容忍陛下，那何必留下？這天地四界，神、人、妖、魔，美好的人和景很多很多。沒有你，神族還是神族，少典氏也仍然是少典氏。你又何必苦了自己呢？”

    “這……”霓虹上神陷入沉思，生平第一次，她開始考慮自己。她問：“青……夜曇，若是你，有琴從前有過這么一個戀人，你會如何？”

    夜曇可是乖乖聽了玄商君的話，在認(rèn)真開解她的：“我若介意，就會想著法兒出了這口惡氣，才不會悶在心里。”

    霓虹上神問：“你會離開他嗎？”

    夜曇說：“如果我還愛他，那當(dāng)然不會。如果不愛了，當(dāng)然就離開啊?！?/br>
    “愛？”霓虹上神若有所思。這么多年，自己愛他嗎？

    她神思百轉(zhuǎn)，最后得到的結(jié)論，竟然是不知道。她輕聲說：“我定親和成親都非常倉促，僅是成親當(dāng)日，才與他第一次相見。從那一天起，所有人都告訴我，個人悲歡微不足道，我要為了神族的安定，為了少典氏的顏面而活。三千年的夫妻，我不懂他，他也從未了解過我?！?/br>
    夜曇認(rèn)真地說：“人都應(yīng)該為了自己而活。神也一樣?！?/br>
    霓虹上神默默無言。

    第281章

    蓬萊絳闕正殿。

    溯源鏡上，整個天界還在尋找東丘樞的下落。少典宵衣神色陰沉，問：“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這話是問的玄商君。顯然，這也是現(xiàn)在整個神族最關(guān)心的問題。

    玄商君說：“兒臣還是想等到東丘樞伏誅，四界危機(jī)解除，然后……”

    少典宵衣暴怒：“然后帶著那個女人，遠(yuǎn)走人間？！天界神族傾盡全力，培養(yǎng)了你兩千七百余年！你就這般回報？”

    玄商君雙膝跪地：“兒臣有負(fù)神族?！?/br>
    少典宵衣怒道：“你當(dāng)然有負(fù)神族，你令整個少典氏蒙羞！你去翻一翻典籍，少典氏自執(zhí)掌神族以來，幾時出過你這么不忠不孝的東西！”

    他怒火滔天，玄商君沉默不語。

    旁邊，太陽星君倒是知道少典宵衣的心思，說：“這次打敗東丘樞，救出神后，君上可是為天界又立一大功。將功折罪……想來諸神也應(yīng)無話可說?！?/br>
    少典宵衣板著臉，自然是要等玄商君親口求饒。而玄商君卻閉口不言。

    他等了半天，終于抓起桌上白玉鎮(zhèn)紙，一把擲到玄商君身上：“混賬東西！”

    玄商君不避不讓，生受了這一記，這才說：“兒臣既然應(yīng)允她，必不負(fù)她。神族容不下她，但天地之間，山長水闊，兒臣總能找到一方天地，能容她平安喜樂。”

    “你是說，若天界不容她，你便也不會留下？”少典宵衣氣得額頭青筋亂跳，“你以此要挾于朕？！”

    玄商君抬起頭，聲音一如往常，沉靜卻堅定：“兒臣從未有過要挾之意。”

    少典宵衣冷笑：“那好！你說，少典氏兩千七百年撫育栽培之恩，你要如何償還？”

    大殿為之一靜，太陽星君都不敢插話。玄商君凝視自己的父神，父子二人四目相對。許久，他鄭重一拜，說：“兒臣愿剔除仙骨，歸還神族。此生此世，不再踏入天界一步。”

    少典宵衣臉上所有的神情全部凝固，片刻之后，他嘴角一甜，竟然噴出一口血來。

    “陛下！”太陽星君上前攙扶，卻被少典宵衣一把推開。他指著玄商君，手一直顫抖：“剔除仙骨……你……好！很好！”

    可面對著這樣的他，少典宵衣無論如何，說不出最后這一句狠話。若是削除神籍，他只要有清靈之氣，總算是還有修為，還有法力。

    可若去了仙骨，從此以后，他便是徹徹底底的凡人。從此病痛加身，再無修煉的可能。

    這是他的兒子。

    他再如何氣恨，又怎么下得了如此狠心？

    何況，若自己真的這么做了，霓虹定會跟他拼命。

    許久之后，少典宵衣收起所有的怒意，他的聲音冷硬如冰：“好吧，你贏了?！?/br>
    玄商君抬起頭，看見他坐回云紋鑲嵌著星辰的王座上。在代表著神族至高權(quán)勢的位置，少典宵衣的面容，有著rou眼可見的疲倦。他說：“你贏了，自己去離光氏，向暾帝提親吧。”

    “父神。”玄商君第一次看見如此心力交瘁的他，說不心疼，也是不可能的，“兒臣……”

    少典宵衣擺擺手：“滾回垂虹殿。怎么留下來，你想辦法向諸神解釋?！?/br>
    他一向強硬，這么多年，天界諸神，無人敢逆。而這一次，他的妥協(xié)，如此無奈，像一顆褪去光芒的星辰，黯淡成了石頭。

    這種成功，并不能令人喜悅。玄商君說：“請父神……原諒兒臣不孝?！?/br>
    少典宵衣說：“滾?！?/br>
    出了正殿，玄商君當(dāng)然要去往后殿——夜曇還在霓虹上神那兒呢。

    他從殿中出來，還沒走幾步，就看見宮娥在搬東西。他眉頭緊皺，問：“發(fā)生何事？”

    宮娥看見他，也是滿臉驚慌，說：“君上，神后娘娘方才下令，要搬回霞族去住?！?/br>
    “什么？！”玄商君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天界神后，自成婚之后，一向就是與天帝共同居住于蓬萊絳闕。搬回霞族，這讓諸神怎么想？

    他快步上前，果然見到自己母神正在收拾東西，夜曇站在旁邊，還正幫著指揮呢！

    有宮娥捧出一盞燈，玄商君掃了一眼，正是父神親手制做的“冰息”。宮娥正準(zhǔn)備將這燈也放進(jìn)神后的法寶須彌芥子之中，誰知道，神后只看了一眼，就說：“丟出去！”

    宮娥一愣，說：“可是這燈是娘娘一向喜愛的……”

    她話未說完，神后就說：“此物不必帶走，留在殿中即可?！?/br>
    “母神！”玄商君皺眉，終于忍不住，問：“母神多年不出蓬萊，今日這是要往何處去？”

    霓虹上神還未答話，夜曇就說：“娘娘覺得蓬萊太悶了，要回霞族住一段時間?！?/br>
    玄商君真是再也忍不住，一手揪住夜曇的耳朵：“不是讓你開解母神嗎？你做了什么？”

    夜曇吱哇亂叫：“快放手，快放手！我開解了呀！”

    旁邊，霓虹上神說：“好了，多大的人了，還打打鬧鬧。是本宮自己心中煩悶，要出去走走。你不必?fù)?dān)心?！?/br>
    “可是……”玄商君欲言又止。

    霓虹上神心中倒是開闊了不少，她在蓬萊住了太久。多年以來，少典宵衣的這段舊情，不僅沒有隨著時間消散，反而像巨石一樣壓著她，越發(fā)沉重。

    如今決心放下，她方才覺得輕松。

    她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他怎么說？有提到你的去留嗎？”

    玄商君只好說：“父神……已經(jīng)應(yīng)允兒臣，向離光氏提親?！?/br>
    不用更多的言語，這已經(jīng)說明少典宵衣的退讓。霓虹說：“這是好事。雖然母神認(rèn)為行走人間也沒有什么不好，但母神也太了解你的性子。就算是人不在神族，你也總是心系此間。留在這里雖然辛苦，但總算也免了流離漂泊。他雖是你的父神，但同時也是天界之主。這份恩德，你也要記住?！?/br>
    “兒臣明白?！毙叹娝萆届o，更是擔(dān)心，“母后離開的事，可有告知父神？”

    神后不以為意，說：“他早晚會知道的。”她回身看看夜曇，又取了自己的一支發(fā)釵替她戴上，“好孩子，你們成親之日，母神必會前來。你在天界要認(rèn)真修煉，倘若有事，來霞族跟我說?！?/br>
    夜曇點點頭，神后對玄商君反而沒什么好交待的，從小到大，玄商君一向省心。她說：“照顧好你弟弟meimei，母神走了。”

    話落，她將戒指狀的須彌芥子戴在指間，很快離開了蓬萊。

    “母神！”玄商君追了幾步，見她全然沒有停留的意思，也只好停下腳步。他看向夜曇，好半天，終于忍不住，再次揪住她的耳朵：“你到底跟我母神說了什么？”

    “啊啊痛痛痛……”夜曇拍掉他的手，“我就是聽你的話，認(rèn)真開解她啊！”

    玄商君簡直了，氣不打一處來——你就這么把本君由父母不睦開解成了父母離異！！

    第282章

    神后離開蓬萊，原本應(yīng)該是四界嘩然的消息，然而現(xiàn)在，四界都沒空。

    離光氏忙著為自己的君主治傷，離光旸已經(jīng)昏迷了多日。好在藥王親自照顧，也告知了愿不聞等人，現(xiàn)在昏迷對離光旸而言反而是好事。

    妖皇和白虎親王的爭斗從未停止，現(xiàn)在他和妖后正極力想要留下紫蕪，當(dāng)自己兒媳婦。

    而魔族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一個人身上——離光青葵。

    時間一日一日，如忘川的水，流逝而去。

    那個女子，所有的魔都以為她不可能支撐下去，可是她日夜不停，一點一點，向晨昏道而去。

    這一天，魔族，晨昏道。

    魔后稱病未出。魔尊、白骨夫人和魔妃雪傾心等人一臉嚴(yán)肅，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前方。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上神之血染就的旗幟仍獵獵飛揚。

    青葵就這么三拜九叩，向此而來。她一身是血，衣衫多處破損，膝蓋更是可以看見骨頭。她的額頭早已磕破，泥污混雜，簡直狼狽不堪。

    可是這一次，沒有一個魔族敢出言嘲笑，甚至連一個譏諷的眼神都不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