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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奴得意,爬起來拔掉燭,黑里回道:“這集賢閣里十個人,就我們倆的琵琶學(xué)的最快,彈的最好,我也不說穿你,就是要壓你一輩子。” 在韶州老家時,葉奴慣于看別人作威作福,可現(xiàn)如今,整個太樂署的樂伎,無論冬院還是夏院,都敬他為一拳把崔立給打走的英雄,他倒成說一不二的了。 他去夏院聽坐立二部伎時不再偷偷趴在門后,而是落落大方地坐在廊下,有什么見解,也不再恥于示人,而是磊落地刻在竹簡上,拿去和師父韓昌君討論。他的心胸很開闊,一邊彈琵琶還能一邊跟著顧越跑市井,一邊把韓昌君教的曲子練得累了,一邊就嘗嘗人間百態(tài)的冷暖滋味。 一回,桂月,麗娘犯頭風(fēng)病,顧越幫忙去景仁堂取四君子湯的藥材,葉奴在旁邊踮起腳尖聽,剛巧聽見柜上的白發(fā)人叫張半仙。 “顧郎,張伯和張郎是父子嗎?”葉奴低聲問道。張半仙和藹地笑了笑,也不避諱,說來是一段奇談。景仁堂百年大店,前朝就有名聲,而張儉曾經(jīng)只是冒充張家人的江湖行醫(yī),一路流浪至長安。當(dāng)時事情被揭發(fā),半仙尋顧越替他出面,毫不留情攆張儉出行,可三年后,半仙遇著張儉開過的方子,竟大惜其才,又尋顧越把張儉請回來,認其為義子。原來真金不怕火煉,期間顧越一直照顧張儉,藥方也是請張儉開具之后,托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遞到半仙老頭的眼皮子底下。 半仙道:“義子性善,捂活不少無賴小蛇,反被蛇咬時候,得虧是顧郎方才擺平,還在皇城給尋了差事?!鳖櫾降溃骸安徽f那些,張伯,今年景仁堂新領(lǐng)東宮藥藏局的藥俸,一進門來就是喜氣沖天,榮光四照,某先恭喜,某也高興?!?/br> 半仙一絲不茍地把人參、白術(shù)、茯苓及甘草配好,包在紅紙里遞去,道:“都說是高興了,就莫要道酬勞,但凡遇見皇城里的事,有顧郎在,才能安生。” 葉奴不識別的,山里的藥材卻辨得清楚,那手腕子一般粗的黃褐野山參,百八十年也難得遇見,看得他瞪圓了眼。風(fēng)言風(fēng)語中,他也知道東宮屬衙就在皇城的東北面,而藥藏局約摸是其中之一,然而他不明白什么是藥俸,于是開口問。 “小孩子家,問那么多。”顧越道,“你看,和太樂署年年都在趙家買琵琶一樣,東宮就把買藥材的地方定在了張伯這里?!?/br> 葉奴道:“那是要恭喜張伯。”張半仙莞爾一笑:“小郎君,下回再來吶?!比~奴點了點頭,抱起懷里的琵琶:“張伯,我給你們店里彈一曲?!?/br> 一座長安,一百零八座坊里,葉奴就這樣跟著顧越走過。終于有一次,顧越意味深長的,把他領(lǐng)到了永昌坊里那家名叫顧十八的茶鋪。鋪里養(yǎng)著百余個伙計,那茶娘照面就喊他叫蘇少東家,嚇得他捂緊嘴巴,一溜煙跑得沒影。 顧越倒是追了老半天,問他道:“怎么還沒出息,一見女子就跑?!你花那么多心思,不就是為了能來我這里看一看條件么?”葉奴站住腳跟,不跑了。 一座小院子,門前插紅底繡字旗,院里鋪里合計約擺著二十張茶案,卻不賣酒也不賣茶。偶有客人進來討水,便只能喝水,要面食也有,不過不好吃。 葉奴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陣陣木香音繞鼻翼,八根圓杉木為柱,十六道紅漆粟木為橫梁,雕花柏木門檻,香樟樓梯和憑欄,地方雖不大,卻是五臟俱全,玲瓏精巧。 于是,葉奴鼓起勇氣,端正態(tài)度,和兩個店中的老伙計打了招呼。一個脖頸上有三寸長的刀疤,古銅皮膚,魁梧高大,笑起來卻很溫和,喚谷伯。一個嫵媚動人,一個笑顏能叫行客絆住雙腳,嚇得他只敢看她額前的花鈿,喚茶娘。 顧越道:“阿蘇,我在長安八年,一心考進士,可進士登科難,人又得謀生計,總不能在太樂署打雜一輩子,于是當(dāng)時就在麗娘照顧下,開起這間茶鋪?!?/br> “你是懂事的人,也當(dāng)知道樂戶通六藝,受人追捧,憑此在市面經(jīng)商的很多,若覺得這里條件還行,愿意跟我,我就讓你做少東家,將來我□□名,你做生意?!?/br> 葉奴才知道,顧越說要照顧他,是這個意思。他也實在,想自己無依無靠,有照應(yīng)是好事,加上顧越父母早逝,長安無人,定也不會委屈自己,便答應(yīng)了。 為彌補自己落荒而逃的罪行,葉奴作過一首曲子聊表歉意,卻不想那時,顧十八的伙計們都已圍著坐好,他剛發(fā)音,又驚覺喉嚨又癢又疼,音出不來了。 變音也是變?nèi)?,一晃,三年,葉奴啞著嗓子,一邊同顧越混世,一邊隨韓昌君習(xí)藝,弦下的故事越來越多,替林蓁蓁寫的各類曲子中也有了冷暖味道。期間,顧越逢考落榜,李升平兩耳不聞窗外事,許闊和秀心生了個大胖小子,孟月依然成天對月飲酒發(fā)酸,賀連晝夜不歇地苦練技藝,硬是沒有回過近在咫尺的家里。 只是論技藝,葉奴長進得飛快,不僅把坐立二部伎的五弦獨奏部分全彈下來,還觸類旁通,把其余幾種琵琶也吃了透,大家不再喊他的小字,開始喚他蘇安。 ※※※※※※※※※※※※※※※※※※※※ 事關(guān)詩人王維,所以這里做一個說明。王維,字摩詰,《新唐書》說的是“開元初,擢進士,調(diào)太樂丞,坐累為濟州司倉參軍。”《舊唐書》說的是“維開元九年進士擢第?!?,但《唐才子傳》說的是“開元十九年狀元及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