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安鬧著不服，奈何手藝有限，切的拖泥帶水，長的和面條一樣，短的不足指甲蓋。顧越笑了笑，安慰道：“公子這個，可以取名為‘柳葉縷’?！碧K安又望向顧越的盤子，奚落道：“你那叫什么，肥豬耳？”顧越道：“誒，蝴蝶翅?！?/br>
    茶娘最公道，笑著在坊里的菜譜中添上三菜名：梨花舞、柳葉縷和蝴蝶翅。

    切完鲙縷，廚房里腥氣四溢，為了去除味道，廿五又用生姜、胡椒、辣子做出沾水，與魚骨一并下鍋，收出金黃的沾湯，均勻地澆淋在盤中，方才做成珍饈。

    珍饈擺上描金的紫檀桌案，三個人在廊下憑氈對坐。蘇安隔著絲帕翻弄那本《砍鲙書》，睫毛在燈籠下籠罩彤紅的光暈。顧越笑道：“先客套客套，聽聞蘇公子將為花萼相輝樓排曲？”蘇安道：“小事?！鳖櫾降溃骸罢O，禮樂無小事?！?/br>
    蘇安手里摩挲紙頁，嘆道：“宴會場面極其隆重，總怕出岔子，我是只知樂曲，不識國賦，不如說出來，二位給挑挑毛病，指點指點？”顧越道：“別怕，我們也去，定為你捧場。”蘇安道：“什么？”顧越把筷子放在止箸上，抬眸道：“雖說新科英才輩出，可我即便不出名，好歹也曾是狀元，自然受了禮部公函?！?/br>
    蘇安嗆進一口酒：“你坐哪里？”顧越道：“蘭華詩苑?！碧K安道：“司什么職？”顧越道：“主宴狀元李琚，主酒主樂是兩位探花郎，主茶是顏平原，司職都歸今年的新科進士，我資格老，為座上賓?！碧K安笑道：“還座上賓?！?/br>
    街對面那座皮影戲樓里飆出一段高亢的詞，裴延聽著，夾起魚rou，放入口中。蘇安見他不吭聲，回頭怪顧越道：“就你說狂妄話，看看裴郎，真君子不逞風(fēng)流。”

    顧越道：“在牡丹坊何必看旁人的臉色？是去是留，執(zhí)掌于蘇公子的一把五弦。”蘇安道：“那我寧留十個裴郎，也不留半個像你這樣附庸風(fēng)雅的。”

    顧越苦笑一聲，對裴延道：“就這個陰晴不定的性子，還請裴兄不要介意?！迸嵫哟鸬溃骸盀槭裁匆橐?？蘇公子說得頗有道理?！鳖櫾剑骸啊碧K安搶道：“多謝裴郎的心意，我這里還有些話，自覺得更有道理，你聽聽，給個評斷。”

    皆知國宴儀程繁雜，少不得要應(yīng)制作詩，麟德殿早有翰林供奉伺候，而花萼樓才真正是百官展示才華的重要場面，用宴時，書香世家出身的子弟誰都不想有負聲名，故而，為避免臨場詞窮，他們往往希望事先知道流程，做足準備，以便從容應(yīng)對。

    顧越在其位，盡其情分，考慮得周道萬全，先后請李峘幾個同榜至此，把所有可作為談資的新穎之處，一五一十交代了出來。蘇安剛開始沒看出戲碼，說話謹慎了些，直到覺察出顧越的意思，才眉飛色舞地說道起那只金象。

    如是，盤中漸空，三人享用完佳肴，又論起些詩書。蘇安順便向裴延打探洛書的事，想來奇怪，張侍郎若有心填詞，他求之不得，何須讓小女子來傳話？

    裴延思忖片刻，解釋道，以洛書的性子，八成是自己的主意，假借侍郎的幌子罷了，她先前也沒少出過類似的餿點子，幸而有品茗攔著擋著，才沒闖禍。

    蘇安作恍然大悟狀。

    只是論及品茗時，裴延的眸中飄過些陰雨。顧越正要問，裴延忽又提起另樁事務(wù)，前陣子，吏部諫開設(shè)博學(xué)宏詞科，明后兩年就要開考，張侍郎鼎力支持，約裴父裴侍郎一同成立詩社，屆時，蘇安和顧越若能加入，定不負二位的才華。

    蘇安道：“好啊，我正想學(xué)寫詩?！迸嵫与y得笑了一下。顧越唉道：“看出來了，裴兄只想請?zhí)K公子，礙于我也坐在這里，只能順便。”裴延道：“自然不是，顧郎，考過博學(xué)宏詞，資歷就優(yōu)于同年，更受朝廷重視，將來仕途也順暢些。”

    顧越點了點頭：“多謝?！彪S后，蘇安連哄帶騙，又只光靠背誦酒令，活生生再把裴延逗得笑了三回，大家吃過魚rou，又飲了茶水清口，都滿足得很。

    雨夜里的月，穿行于棉絮般的云層里，淡淡微光，暈染出成片的紫紅顏色。

    應(yīng)酬結(jié)束后，蘇安說宮里還有事，要安排兩位官爺回府，裴延坦然不恭謙，登馬鞍先行離去，顧越笑著，陪蘇安送人到門前，又折身回后院，安穩(wěn)坐下了。

    蘇安跟去道：“你不回……”顧越抬起眸子，神色柔和如春風(fēng)：“阿蘇，韶州那邊的事，你若不得空，我替你辦?！碧K安怔了一下：“?。坎?，先不必。”顧越道：“你想等宴會之后？”蘇安道：“嗯，嗯嗯……誒，別這么看我。”顧越靜靜地看著，直到蘇安的臉又一次泛起粉紅，方才回道：“好，我等你。”

    送走顧越后，蘇安一個人悶了壺酒，也沒回皇城，只去地窖里視察起來。廿五嘿嘿嘿嘿地賠笑。蘇安道：“錢糧是家國之根本，咱這樣私自屯積不對?！必ノ宓溃骸澳敲魈炀唾u了去?！碧K安道：“事已至此，不必了，多多留心幾件事?！?/br>
    一來，市面究竟是哪幾家大戶在屯糧，用何渠道，二來，關(guān)中有沒有因為洪災(zāi)而涌入長安的流民，有的話，情勢是如何，三來，派人去打探東都洛陽的樂行。

    茶娘覺得稀奇，笑著奚落道：“說句放肆的話，別怪罪，少東家，自你從塞北回來，模樣雖沒怎么變化，性子倒變得一驚一乍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