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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些,裴延讓季云去城門處取筆墨,獨對顧越道:“顧郎,雖然蕭閣老不同意削減邊陲軍用,但在調(diào)糧賑災(zāi)之事上,他仍然是很支持尚書六部的,現(xiàn)從各州的奏報來看,一行賑濟已經(jīng)完成,接下來要疏通信道,而關(guān)中諸州縣望的都是長安的風(fēng)聲,家父認(rèn)為,馮臨淵細(xì)致有余,膽識不足,唯各王府馬首是瞻,又和安豐會多有糾纏,避重就輕,不敢接案子,因此得換人,你怎么看?” 顧越道:“話雖如此,可是據(jù)我了解的情況,要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扳倒馮兆尹,怕是會得罪很多受其庇護的老朋友,再說,誰又敢冒大不韙再接兆尹之職呢?” 裴延道:“我就知道這么個人?!鳖櫾降溃骸罢l?”裴延坦然地說了下去:“戶部侍郎兼關(guān)中平糧轉(zhuǎn)運使,開元初年的京兆尹,家父大人,裴耀卿?!?/br> 長亭外暮雨瀟瀟,顧越的目光飄向遠(yuǎn)處城門,心里充滿敬佩,口中卻不知說什么。裴延接著道:“說起關(guān)中大族,裴家首當(dāng)其沖,然而畢竟是利益攸關(guān),就算我們站出來開道,也未必搬得動十王府邸門前的巨石,防得住朝中同僚射來的暗箭,為與他們抗衡,我們還需要一股力量,或許,顧郎在禮部正能幫得上點忙?!?/br> “顧郎,如今喊冤的流民各哭各的,形如散沙,有的只能看到自己的一方土地被占去,對官府充滿誤解,有的無知,領(lǐng)了果腹的糧食后,甚至還覺得田地賣的值得,但其實,民怨若能加以引導(dǎo),便能化作一把利劍,所到之處,無所不破?!?/br> 未等說完,顧越躬身一禮:“裴兄,我明白了,我會安排親信,在振撫、勞問之時暗行勸說,半月內(nèi)為兆尹府湊出一份‘萬人訴狀’,劍鋒所指,聽?wèi){吩咐?!?/br> 裴延道:“半月太慢,實不相瞞,我倒是替你想了個辦法?!贝搜砸怀?,顧越蒙了片刻。季云趕緊遞上毛筆,裴延點了點頭,接過來,平靜地寫下幾行短句。 凜凜凄寒雨,夏藏冬來見。 兄弟兩三人,流宕在他縣。 故衣誰當(dāng)補?新衣誰當(dāng)綻? 賴得賢主人,攬取為吾綻。 鄉(xiāng)田何從耕,千畝換斗糧。 夫婿從門問,府吏急催逼。 斜柯西北眄,遠(yuǎn)行無時歸。 季云盯著看,撓了撓耳朵,突然哼出半句凜凜凄寒雨,趕緊又捂住嘴巴。裴延道:“不錯,關(guān)中南部受災(zāi)之地,近于楚地,寫這首曲子的人,用楚地的音律,僅用三日,便讓滿城的……”顧越驟然醒悟,拍案道:“裴兄,不行?!?/br> “我在太樂署多少年?豈能聽不出來這是誰的曲子,不只曲子是他寫的,這詞,胡改前朝樂府的《艷歌行》,東拼西湊,上下顛倒,肯定也是他寫的。不行,裴兄,你不知道他為排《破陣》身子受了傷,而且,這樣會害他入險境的。” 聽到這里,裴延又難得地笑了一下:“顧郎,寫這首曲子的不是蘇供奉,而是平康醉仙樓的樂姬,蘭丘,不過你們兩個人也挺有意思的,平時那般要好,形影不離,怎么難關(guān)一到,就像道士大師所說的各自飛了?” 顧越咬了咬牙,起身告辭:“裴兄今日,當(dāng)真令顧某刮目相看?!迸嵫踊囟Y道:“顧郎,裴某不喜言笑,顧郎莫尋開心。”雨中,季云緊跟顧越離開。 玩笑歸玩笑,奈何時間緊迫,人命關(guān)天,最終,這份千人訴狀的期限折中定為了十日。 當(dāng)夜,顧越策馬揚鞭闖入平康坊,往醉仙樓看了兩眼,又調(diào)轉(zhuǎn)馬頭,朝牡丹坊興師問罪而去。 ※※※※※※※※※※※※※※※※※※※※ 注:“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出處,最早是在《法苑珠林》唐總章元年(668)里,著者道世,京兆(西安)人,俗姓韓,字玄惲:“譬如飛鳥,暮宿高樹,同止共宿,伺明早起,各自飛去,行求飲食,有緣即合,無緣即離,我等夫婦,亦復(fù)如是?!?/br> (*/ω\*)遲到了不好意思吶,春季有點忙,也有點累,希望親愛的你們能理解,之后應(yīng)該是有榜日更,無榜隔日更,感謝陪伴~ 第59章 楚歌 牡丹坊的門面,一向隨季節(jié)和時景而變化,如今,唱的是楚曲,留的是楚人。 院墻繪畫云澤芳草,其上熏涂藥料,泛出淡淡的清香,行到門口,再往兩棵常青碧葉樹間望進去,是飄飛藍(lán)煙的庭院,院中正堂的屋檐下,懸垂著七朵風(fēng)鈴。 顧越瞥了眼西側(cè)那棟新添的用于收留難民的修遠(yuǎn)樓,走進茶廳。廳堂里異常熱鬧,南邊淮河的人和北邊黃河的人喋喋不休,臺面豐富了不少,不僅新掛七塊由長至短的石頭,連樂姬也換上了纖長束腰,繡花領(lǐng)緣繞襟旋轉(zhuǎn)而下的云紋裙。 再問時,茶娘往閣老上指去:“少東家這些天又拜了位新的師父,在學(xué)藝?!?/br> 顧越追上木梯,夾道里看見廂房的扉紙映出兩抹人影,一推開門,正遇蘇安。 蘇安坐在窗下,乞兒衣衫,懷中抱著破四弦,而他身邊的那位艷麗女子杏眸含煙雨,只探身過去,隔著水袖,用手指摁住他腰腹:“唱?!?/br> 顧越:“……” 他從未見過如此纖腰如蛇的女人,或說,從未想過蘇安會讓這樣的女人近身。 戲中,蘇安沒有停下,而是提氣入丹田,唱出那句已經(jīng)流傳在城中的短句:“故衣誰當(dāng)補?新衣誰當(dāng)綻?”女子啜泣應(yīng)和:“賴得賢主人,攬取為吾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