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塵低頭看著茶里浮著的幾片枯萎的桃花，曬干后的桃花就算被水再過一遍也再不復嬌艷，只是一抹寂寞紅罷了，“怪不得。”

    “怎么，難道這天下桃花都是你娘的不成，只需她釀酒不許我炒茶?！彼咎烀詭蛑o地說了一句。

    “不會，舅舅的茶很好?！弊訅m笑著看著司天命說。

    “那當然?！彼咎烀詭У靡獾匦Φ?。

    “喝了舅舅的茶便是死了也沒什么遺憾了?！弊訅m說輕輕晃著手上的茶說。

    “那可不是這樣，應該是喝了我的茶就不想死了?！彼咎烀詭о凉值匕焉茸优脑谑中纳?，“江南月，金陵酒，還有我這一杯茶，若是此等美事都享受過了，死了不就太可惜了嗎？”

    子塵點了點頭，“是啊，怎么舍得死呢?？墒悄憧椿受幖业乃朗?，盡為忠勇，握劍十載，但若是死卻也不過是止息間的事情?？催^江南月，品過金陵酒又如何，不過就是一刀的事情，一刀下去什么都沒了，江南月沒了，金陵酒沒了。那之前的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多少人死得冤枉，死得委屈，看過了江南月，嘗過了金陵酒，會寫詩會彈琴。卻一刀下去就死了。金陵酒，江南景養(yǎng)出來的人就這么沒了，好月好風光就這么沒了。”

    司天命搖了搖頭說：“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些也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一將功成萬骨枯，可一個‘萬’字，就是一萬個江南的月，一萬杯金陵的酒。”子塵抬著頭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枯骨成山，便是那一萬個江南的月一萬杯金陵酒堆起來。而所謂英雄就是踩著這些登上王位的人。

    “那些被稱為英雄的，哪一個手上不是沾著淋漓的鮮血?！彼咎烀f。

    “誰殺得人越多誰便越厲害嗎？”子塵問。

    司天命搖了搖頭，“所謂英雄不是看殺了多少人的，而是看你能保護多少人?！?/br>
    “護一家者為士?！彼咎烀粗訅m，用扇子在矮幾上劃著?！白o一方者為俠?！?/br>
    “護一邑者為雄。”他繼續(xù)說著，明明是文弱一書生，卻像是袖中有百萬兵甲，氣吞山河，征戰(zhàn)四方。

    “護一境者為將！”烽火狼煙，金戈千里。

    “護一國者為王?。。　彼咎烀腿粚㈣F扇拍在手上，本該只有書卷萬千的眼中卻像是突然之間殺意必現(xiàn)，群雄四起，天下紛爭！而背負著王命的人登上帝位！

    子塵抬起頭看著司天命，像是被司天命話里的鋒芒震到。

    “只是若是你想要保護那些于你最重要的東西，就免不了要沾上鮮血。”司天命說，“皇軒家的紋章是逆雙劍?？峙逻€是皇軒家的第一任家主想的明白，唯有手執(zhí)利劍方能護住心中所愛?！?/br>
    “那舅舅呢？舅舅有想要守護的嗎？”子塵看著面前的司天命。

    司天命拿著扇子搖了搖，腰間的那串銅錢叮當作響，“我一個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拿不了利劍，也就能拿個扇子。一介文弱書生，能有什么想要護住的。能護住我自己就不錯了?！彼麛偭藬偸郑瑒偛叛壑兴械匿h芒已然隱去，除了慣來的風流雅逸再無其他。

    “怎么談到這些了，生病了還想這些，不好不好！”司天命突然立起了身，一臉不滿意地說，“成天想這些沒用的。”

    “舅舅教訓的是?！弊訅m低著頭。

    “好了，你啊就好好養(yǎng)病啊，我先出去了?！彼咎烀闷鹦渥?，喝完桌子上的酒，直接走了出去。

    子塵點了點頭，仍舊坐在那里喝著茶。袖口里伸出的半截手指扶著瓷杯，居然看上去比白瓷還要白上幾分。

    司天命剛要走出去，突然聽見子塵在他身后問，“那要是想要護住天下人呢？”

    司天命站在門口輕笑了一下，“護天下人者是為天下人之仇寇！”

    說完，便推門而出。

    子塵仍舊坐在原來的地方，飲著剛才那杯茶，像是什么都沒有聽見一樣。

    白色的簾幕被風吹起，重重的帷幔如同煙霧，坐在中央的少年如同要隱入那片煙霧之中一樣。

    “殿下既然來了，也陪我喝杯茶怎么樣？”

    他的聲音很淡，像是也要隱于煙霧之中一樣。

    第99章 梧桐夢斷

    Chapter84

    01

    子塵低下頭拿出旁邊一盞沒用過的茶杯放在對面, 然后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動作衿然而高貴, 讓人想起溫文爾雅的公子。

    他現(xiàn)在一身白衣，不說話的時候倒讓人想起初入西陸的司雪柔, 也是這樣，溫潤如玉，淡雅如公子。

    維希佩爾從簾幕后緩緩走出, 坐在了子塵面前。

    大病初愈，子塵看上去精神有點不太好，懶洋洋的，做什么都帶著點心不在焉, 配在他身上倒像是天生的衿貴。

    白色的廣袖長袍和雪色輕紗鋪在地上，像是落了一層初雪。

    少年垂著眼倒著花茶, 干凈的指尖按著合歡紫砂壺的壺蓋, 袖口隨著動作落下。

    維爾知道子塵是皇軒家少主之后震的三天沒有說話，就是打死他他都不能相信那個在維希佩爾面前綿羊一樣的男孩居然是堂堂皇軒家的下一任家主。

    少年柔弱的像是女孩子一樣，就是司雪柔穿上男裝也要比他還要英氣凜冽幾分, 這樣的少年又怎能背負起皇軒家。

    一開始就連唐德都沒有懷疑過這個少年會是皇軒家的少主，因為他的眼神太驚慌了，就像是被驅逐于獸群之外的小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