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畢方教我練劍，練了好久，我感覺自己練的很認(rèn)真的?！?/br>
    “后來有一次瓔珞公主去了金陵，金陵很多男孩子喜歡她的，每次一出去就會被那些男孩子跟在后面。我想我是她哥肯定要保護(hù)她的，而且我還是皇軒家的少主。那些男孩讓我離開龍瓔珞，要和我打一架我直接就答應(yīng)了。”

    “結(jié)果我輸了。”子塵說：“恐怕那些金陵的少爺都已經(jīng)忘了，連我和他們打過一架都忘了，但不知道我總是記得?！?/br>
    “什么時候發(fā)生的已經(jīng)忘了，有哪些人也忘了，只記得自己倒在地上，旁邊都是笑聲。所有的都想不起來了，可最后我倒在地上的畫面卻記得清清楚楚。”

    “對了，我記得殿下跟我說過，歷史是用來記述那些偉人的功績的。我以前最喜歡聽說書客講玄鳥年間的故事了，姬千重收北莽、懸壺寺夜談、李斷戶身死嘉陵江。后來我嫌說書客講的太少，我就自己去翻史書看。”

    “可當(dāng)我自己去看二十四國史，我沒看到雄才大略的姬千重，沒看到智取山河的李斷戶，甚至沒看到仁愛天下的蒼梧帝?！?/br>
    “我看到的是百姓離亂，是亂世里人活不成人。亂世里，人是兩腳羊，是和骨爛，甚至可能變成猛獸，可人就沒法當(dāng)人?！?/br>
    “說書的只會說李斷戶身死嘉陵江如何天妒英才，可那場戰(zhàn)役中死掉的三十萬人卻沒人在意。”

    “甚至有一次那個說書的說到這，像是想不起來死了多少人一樣說死了二十萬，我跟他說他說錯了?？伤X得我在搗亂，擺著手說這個不重要，我們接著說李斷戶和姬千重的最后一次交陣?！?/br>
    “那十萬的人都不重要嗎？十萬的人，還比不上李斷戶和姬千重的一次交陣嗎？”

    “歷史不應(yīng)該只是用來記載那么幾個人的，歷史應(yīng)該是億萬的人真真切切地活過?！?/br>
    “可我去跟教我經(jīng)史的先生說的時候，先生只跟我說我在想些沒用的。他說，為大事者，當(dāng)視天下為螻蟻?！?/br>
    “后來我想跟別人說，也沒有人愿意聽。于是我就只能這么一個人想著。”

    “不過我還是蠻喜歡那個說書人的，每次散攤的時候我去找他，他都會給我說段故事，不過他最愛的不是說書，是報菜名。”

    “我問他報菜名有什么意思呢。他跟我說，這世間無趣，說那紅塵百般事，倒不如把蒸羊羔兒，蒸鹿尾兒細(xì)細(xì)說上個千八百回。”“于是后來我就在他旁邊聽他報菜名。聽了很多很多遍?！?/br>
    子塵講的很慢，也沒太有條理，只是一點點說著。那些都是很瑣屑的事情，像是想起什么就說什么一樣。

    剛才還在講金陵的魚一會就講寺里的鐘聲陣陣?？删S希佩爾卻聽得很認(rèn)真，如果可以，他想把子塵所有的一切聽一遍，就這么聽著，聽完在子塵身上發(fā)生的一切，那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那些微不足道的。

    聽過他身上吹過的每一場風(fēng)，聽過他所看見的每一個日落月升。

    他錯過了他十五年。

    他在阿斯加德的風(fēng)中尋找他卻在金陵的秦淮河畔；他在銀魚游過的大片海域上穿行他卻在寺里金身的菩薩前跪拜；他走過這世上冰冷的極地他卻在青燈中翻動古經(jīng)。

    他錯過了太多太多，那個少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一個人度過漫長的十五年日升月落。

    “我以前做過一個夢，夢見有個人對我笑著，我想要讓他抱抱我，但那個人卻始終只是看著我輕輕笑著，我大聲喊他，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到了更遠(yuǎn)的地方，到處都是白茫茫的大雪，那個人就站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弊訅m繼續(xù)說著。

    “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我知道他不要我了。醒了以后我在房間里哭了好久，幾個師兄睡在我旁邊，但。誰都不知道我哭了?！?/br>
    維希佩爾仍舊靜靜地聽著，他想，要是讓他碰到小小的皇軒燼，他一定會把他抱走，放在心尖上疼。

    怎么會舍得丟掉他呢，這樣的少年，就應(yīng)該放在心尖上，一點不能磕著，一點不能碰著，連雪花都怕砸疼他。

    他錯過了太多太多，他可以錯過日暮天邊如黛的最后一縷光線，可以錯過這世上的一切，可唯獨不能錯過這個少年所有的一切。一切的細(xì)枝末節(jié)，一切的微不足道。

    如果可以，他情愿就這么將少年的一生聽過。

    少年的聲音很淡，像是蒙著一層霧一樣。畢竟當(dāng)初再怎么驚心動魄，再怎么不甘委屈，時隔多年重提起來也都微不足道了，只是他一個人一直在介懷而已。

    那些回憶像是砂石一樣咯在在他心口，明明很小的，但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碰到，咯的他心口生疼，可除了他沒有人看得見。

    所謂過往，便是這樣的一堆沙子筑起的城池吧，隨時會坍塌，會湮滅，而留在過往的人便被掩埋在那些砂石之中。

    說到一半的時候，子塵突然停住了，維希佩爾抬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袖口下子塵的手抖得不成樣子。嘴唇蒼白的近乎沒有顏色，像是素白的桃花一樣。

    子塵像是想要站起來，卻突然碰倒了桌子上白瓷的茶壺，茶壺碎在地上發(fā)出巨大的響聲，微黃的茶水暈濕在地上。

    維希佩爾過來想要扶住子塵，子塵趕緊推開他，“快……走！”

    “你這個樣子，你讓我怎么走！”維希佩爾握住子塵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