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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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彪的笑容都快繃不住了,就在此時,沈員外又從懷里拿出幾張銀票,疲憊地對沈櫻道:“鎮(zhèn)上的胭脂鋪子是你姑母留給我們沈家的,我要留給你哥,不能給你,但胭脂方子是你自己的,你拿走就是。咱們父女一場,這五百兩你拿走,權(quán)當(dāng)我提前給你預(yù)備的嫁妝,今日你離開家門,我就再也不會管你,你在外面遇到什么麻煩,自去找你的捕頭大哥,從今以后,沈家與你再無關(guān)系!” 這番話一說出來,一屋子的人只要沒有傻到家,終于都明白了! 胭脂鋪子最值錢的就是胭脂方子,沒有方子鎮(zhèn)上一個鋪子只是個空殼,最多地方大,能賣幾十兩,沈員外讓沈櫻帶走方子,就說明他心里還是偏向這個女兒的。而且他還給了沈櫻五百兩銀票,這么多的銀子,足夠沈櫻去縣城開鋪子了,說什么不滿女兒做生意,最后還是變著法子支持女兒做她自己想做的事去了! 沈員外給女兒鋪好了路,那他休掉柳氏,又哪里是因為厭棄不滿,分明是知道女兒帶著方子、銀票一走,柳氏在沈家必定要受到沈文彪一大家子的擠兌,沈員外正是憐惜柳氏,才放柳氏與女兒一起走,去縣城享受兒女的孝順,不必再受他一個老爺子的拖累。 想明白這點(diǎn),柳氏與沈櫻前后跪到了沈員外面前,一個將休書撕了說什么都不肯走,一個終于答應(yīng)再也不做胭脂生意了,寧可乖乖陪在沈員外身邊盡孝。 沈文彪全身都在發(fā)抖,當(dāng)著里正與族老的面,他不能罵親爹老糊涂,不能罵親爹一顆心都偏給了柳氏母女,現(xiàn)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柳氏、沈櫻自己不要走了不要做生意,希望母女倆的哭求能打動老爺子。 沈員外折騰這半日,為的就是妥善安置了柳氏與女兒,怎會半途而廢? 柳氏撕了一封休書,沈員外還多寫了六封,三封是休妻書,三封是與沈櫻斷絕父女關(guān)系的文書,全都是兒女在窗外爭吵時他悶在屋里面寫的,每封文書上面都寫清了贈銀金額。六封文書分成兩份,一份交給族老,一份交給里正,一份塞到沈櫻的袖子里。 “爹,我不走!”沈櫻哭得涕淚俱下,臉埋在沈員外懷里,緊緊的抱著他,像每一個即將被父母拋棄的孩子。 沈員外扶著她的肩膀轉(zhuǎn)了個方向,背對眾人,一邊拍著女兒的肩膀一邊低頭,在女兒耳邊道:“小櫻聽話,爹老了,護(hù)不住你們了,你娘軟弱,以后就全靠你了,只要你們娘倆過得好,爹什么都不怕。” 沈櫻搖頭,不想聽。 沈文彪反倒開始替柳氏、沈櫻說起話來,還鼓動里正與兩位族老幫忙勸說老頭子,一定不能放柳氏母女帶著五百多兩銀票走了。 里正想到了縣城里的趙捕頭,沈文彪是個不孝子,趙捕頭名聲剛正,如今沈員外又想護(hù)著妻女,他當(dāng)然知道該怎么選,收好兩張文書,沉默不語。 至于那兩位族老與各自的小輩,也有自己的心思。沈文彪夫妻對沈員外都不孝順,對他們這些窮親戚更刻薄,沈員外還經(jīng)常接濟(jì)他們,沈文彪有錢也不借,現(xiàn)在沈員外分家,他們幫了沈文彪,日后也討不到什么便宜,反倒是沈櫻,頗有沈員外的仁義心腸,將來沈櫻發(fā)達(dá)了,他們求個什么,沈櫻幫他們的可能比沈文彪更大,尤其是沈櫻還有個當(dāng)捕頭的厲害哥哥。 兩幫人都不幫沈文彪,沈文彪的媳婦示意兒媳婦去搶沈櫻袖子里的文書與銀票,被里正與族老們帶來的人同時擋住了。 沈員外見兒子還想搶,怒目道:“放肆,這個家還是我說了算!” 沈文彪紅著眼睛道:“爹,我可是你親兒子!” 他想不明白,誰家不把兒子當(dāng)成寶,自己的老子眼里怎么只有沈櫻一個丫頭片子? 沈員外摟著沈櫻道:“你是我親兒子,小櫻是我親女兒,現(xiàn)在我趕她離開,把家里的宅子田地多少年的積蓄都留給你,你還有什么不知足,非得一分也不給小櫻,不給你的親meimei,你才滿意是不是?” 沈文彪氣得直喘,他媳婦委委屈屈地道:“爹,那方子……” “方子是小櫻的,你們想賣胭脂,鋪子給你們了,你們自己弄去!” 沈員外打斷兒媳婦,吩咐管事:“準(zhǔn)備馬車,還要勞煩里正跟著跑一趟,送她們娘倆去縣城趙家!” 趙宴平遠(yuǎn)在縣城,沈家溝還是兒子一家的人脈廣,沈員外必須今晚就送走妻女,否則他擔(dān)心生變。 管事是沈員外身邊的老人,一心站在沈員外這邊,趁沈文彪一家子都被里正、族老鎮(zhèn)住了,迅速備好了馬車。沈員外親自將柳氏、沈櫻送到馬車上,看著里面淚水漣漣的母女,沈員外笑了,最后看眼柳氏,他放下了窗簾。 “走吧,走吧?!?/br> 車夫揚(yáng)起馬鞭,馬車在兩個護(hù)院的護(hù)衛(wèi)下,在沈家眾人以及幾乎半個村子的村民的注視下,快馬加鞭地朝縣城駛?cè)ァ?/br> 馬車抵達(dá)縣城時,已經(jīng)快二更天了,城門早已關(guān)閉。 里正下車,解釋了原委。 守城官兵都認(rèn)識趙宴平,又有沈家溝的里正做保,核對過柳氏母女的身份后,放行了。 趙家,阿嬌與官爺已經(jīng)歇下了,趙老太太一回來,兩人默契地一人一個被窩。 安靜的街道上突然傳來馬車聲響,趙宴平從淺睡中醒來,待那馬車停在自家門前,趙宴平立即起身,匆匆披上外袍朝外走去。 這么大的動靜,阿嬌、趙老太太以及倒座房里的秋月、翠娘兄妹也都起來了,就連趙家左右的街坊,也都從睡夢中驚醒,豎起了耳朵。 然后,他們就聽到了一聲悲痛的“大哥”,蘊(yùn)含了無限酸楚與委屈。 第77章 趙家著實亂了一會兒。 城門已關(guān), 守城官兵讓沈家的馬車進(jìn)城已經(jīng)是給了趙宴平便利,一個晚上不可能再開第二次城門。 這時候去找客棧也不是事,趙宴平只好讓里正、車夫先去跟郭興擠一擠, 里正睡床, 郭興、車夫打地鋪,明早兩人再動身回沈家溝。趙宴平急著去安撫母親meimei, 讓阿嬌看顧院子,阿嬌聽車夫說柳氏母女以及里正都還沒吃晚飯,吩咐翠娘、秋月快去廚房弄點(diǎn)吃的。 客人總算安置好了,阿嬌轉(zhuǎn)身往上房走去, 剛跨進(jìn)堂屋, 就聽西屋傳來了沈櫻難抑的哭聲,以及趙老太太對沈文彪一家的謾罵。 阿嬌頓住腳步, 眼睛也酸酸的。 她本以為沈櫻這個千金小姐過得肯定很好, 沒想到最后也變成了這樣,親生父親為了維護(hù)她與太太, 不得不違心休妻、棄女。 阿嬌在堂屋坐下, 進(jìn)去了她也派不上什么用場, 不如候在這里, 等著官爺安排。 “大哥, 我跟娘出來了, 我爹怎么辦啊, 那一家子都是白眼狼, 以前就經(jīng)常惹我爹生氣,現(xiàn)在我爹徹底跟他們鬧翻了, 他們不定說多難聽的話,我爹年紀(jì)大了, 被氣出個好歹怎么辦?” 沈櫻靠在兄長懷里,焦急又心疼地道。 沈櫻早就想跟沈文彪一家分開了,唯一舍不得的就是爹娘,她正常出嫁或許還沒什么,這樣離開,沈文彪有多恨她不肯交出胭脂方子,就會有多恨維護(hù)她的老爹。 柳氏路上就不哭了,如今看到女兒與兒子在一起了,沈文彪的手再長也欺負(fù)不到這里,柳氏放了一半的心,朝兒子道:“宴平,沈文彪惦記你meimei的東西,小櫻必須離開沈家,你是她哥哥,往后就靠你給小櫻做主了。你沈伯伯一把年紀(jì),身邊離不開人,明早我跟里正他們一起回去,那休書不算數(shù)。” 她窮得要養(yǎng)不起孩子的時候,是沈員外給了她豐厚的聘禮留給子女,又待她無微不至,直到她徹底了解了他的為人,直到她沒了抵觸之心才與她圓房,從無強(qiáng)迫之舉。當(dāng)年沈員外不嫌棄她窮,現(xiàn)在她也不會嫌棄沈員外老,隨便村人們?nèi)绾巫h論,她心甘情愿。 趙宴平冷著臉道:“休了就是休了,你跟小櫻誰也不許回去?!?/br> 沈員外這般對母親與meimei,趙宴平感激老爺子,但沈家就是個狼窩,沈員外都不放心白眼狼一家,寧可用這種手段送走母親meimei,趙宴平若不護(hù)住娘倆,既對不起母親meimei,也辜負(fù)了沈員外一片苦心。 “我留在這邊也不會安心,寧可回去跟你沈伯一起吃苦?!绷闲钠綒夂偷氐?。 趙宴平眉頭緊鎖,沈櫻突然抬起頭,抹把眼睛道:“大哥你不用勸了,明早我跟娘一起回去,我們?nèi)グ训拥娇h城,我們一家三口買處宅子住,反正那一家子也不會孝順我爹,就當(dāng)是分家了,爹跟我住?!?/br> 趙老太太嘆道:“你這都是氣話,哪有老子不跟兒子住跑去跟女兒住的道理,就算你跟你爹愿意,沈文彪也不會放人,否則村人的吐沫也能淹死他們一家,罵他們逼走親爹。我看啊,你真心疼你爹,就讓你娘回沈家照顧他去,怎么說你娘都是他們的后娘,還有你爹護(hù)著,吃不了多大虧?!?/br> 趙老太太看眼兒媳婦道。 柳氏點(diǎn)頭,正要說什么,趙宴平壓抑著怒氣道:“我說了,誰也不許回去,別的事可以商量,這件事沒得改?!?/br> 他是屋里唯一的男人,向來說一不二的男人,突然發(fā)作,趙老太太都不敢吭聲了,更何況早已與兒子分開許久的柳氏。雖然當(dāng)年改嫁也是形勢所逼,可沒能一直照顧兒子,還弄丟了一個女兒,柳氏對這一雙兒女的愧疚比誰都深。 “都睡吧,明早我陪小櫻回去一趟,把你們留在沈家的東西搬回來,還有胭脂鋪那邊也要交代,娘也不用擔(dān)心,我會盡量勸沈伯搬到縣城跟你們住,只要沈伯點(diǎn)頭,誰也阻攔不了?!壁w宴平一條一條地道,身形高大,目光堅毅,如頂梁柱一樣撐起了這個家。 他這么一說,柳氏與沈櫻都放下了擔(dān)憂。 趙老太太也沒什么好說的了,孫子不要她管,柳氏如今也不是她的兒媳婦,她沒資格插手。 西屋還留著之前給秋月、丹蓉打的木板床,趙宴平讓老太太給母親meimei找床被子,他先出來了。 阿嬌關(guān)切地看著他。 趙宴平低聲道:“沒事了,回屋睡吧?!?/br> 阿嬌都聽見了,知道他有計劃,指著廚房道:“我讓翠娘煮了面,要給太太姑娘端去嗎?” 趙宴平:“嗯,我去跟里正談?wù)??!?/br> ====== 沈家溝,沈家。 柳氏、沈櫻都走了,兩位族老給圍觀看熱鬧的相親們解釋了怎么回事后,也回家吃飯去了。 村民們對著沈文彪一大家子指指點(diǎn)點(diǎn),當(dāng)然也有一些人認(rèn)為沈員外太糊涂,被美貌的繼室迷得神魂顛倒,對繼室的女兒比原配生的兒子還好,感慨什么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的一些話。在大多數(shù)村民看來,家產(chǎn)就該都留給兒子,沈員外先失了公允,才激起了沈文彪一家的不滿。 沈文彪的媳婦示意三個兒媳婦一起朝村民們哭委屈。 沈員外拄著拐杖站在門口,遙望馬車離開的方向,仿佛聽不到那些話。 他喜歡柳氏啊,早在柳氏還是十四五的小姑娘時,已經(jīng)喪妻的他就注意到柳氏了,同時也察覺到了柳氏與趙宴平他爹的情愫。年紀(jì)輕輕的兩個人,男的俊朗女的貌美,沈員外無意再去插一腳,只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們成親、生兒育女。 后來柳氏成了寡婦,趙家的日子艱難,他不忍心看柳氏陪趙老太太做那些粗活,終于托了媒人去詢問她的意思。柳氏答應(yīng)嫁給他的那晚,都有了兒媳婦的他,激動地徹夜未眠,仿佛突然回到了年輕的歲月。 可是一晃眼,他老了,她也走了。 村人們都在議論他偏心女兒,聲音傳進(jìn)耳中,沈員外只覺得可笑。 他對兒子不好嗎,家里絕大部分家產(chǎn)他都留給兒子、孫子們了,就那么一個小小的胭脂鋪,完全是小櫻經(jīng)營起來的,明明是兒孫貪心不足,為何他們自己不反思,為何村人們看不到?手心手背都是rou,他疼自己的女兒,根本沒到偏心的地步,哪里不對了? “老爺,進(jìn)去吧,該吃晚飯了?!惫苁路鲋溃死蠣斶@么多年,深知老爺對柳氏的感情。 沈員外點(diǎn)點(diǎn)頭,拄著拐杖一步步地走了進(jìn)去。 “老爺,小姐走了,我們怎么辦?”沈櫻的兩個丫鬟站在院子里,無措地問。 沈員外心不在焉地道:“小姐走得急,沒來得及收拾行李,你們?nèi)ヌ崆笆帐昂茫人齻冊诳h城安頓好了,你們再過去伺候?!?/br> 說完,沈員外回了自己的房間。 東廂房里,沈文彪的媳婦聽了公公的話,眼睛一轉(zhuǎn),對屋里生悶氣的丈夫道:“聽見沒聽見沒,咱爹讓如意、寶瓶去收拾小櫻的行李了,還要把東西給小櫻送去!” 沈文彪煩躁道:“送就送,頂多一些衣裳鞋襪,咱留著也沒用。” 他媳婦狠狠戳了一下他肩膀:“誰說只有鞋襪衣裳?她的那些金銀首飾呢?她的小金庫呢?胭脂鋪生意那么好,說是進(jìn)項都充了公賬,誰知道她有沒有藏私,誰知道咱爹有沒有偷偷塞她銀子?她已經(jīng)帶著方子走了,還拿走了咱們家五百多兩銀票,咱爹還想送她多少?” 沈文彪一聽,噌地站了起來,讓媳婦去跨院喊三個兒媳婦過來,一起去搜沈櫻的房間,如若發(fā)現(xiàn)首飾珠寶銀兩地契,一并都收起來,只把沈櫻的衣裳鞋襪留給她。 婆媳四人浩浩蕩蕩地去搜沈櫻的房間了。 沈櫻的兩個丫鬟如意、寶瓶正在收拾屋子,大奶奶突然帶著三位少奶奶沖進(jìn)來,強(qiáng)盜一樣亂翻,兩個忠心護(hù)主的丫頭哪受得了,一邊阻攔一邊高呼老爺,喊了兩聲便被沈文彪的大兒子、二兒子分別捂住了嘴。 沈員外已經(jīng)聽到了,急匆匆?guī)е苁纶s過來,見此亂象,沈員外氣得站都站不穩(wěn)了,瞪著沈文彪大罵:“那是你meimei,你親meimei啊,你……” “真是我meimei,就該跟我一條心!”沈文彪用更大的聲音頂了回來,他委屈,真心委屈,指著窗外吼道:“自從柳氏進(jìn)門,你眼里哪還有我這個兒子,我娘更是被你忘得干干凈凈,幸好柳氏沒生兒子,真生了兒子,你敢把整個家都給她們!” 沈員外捂著胸口,一邊咳嗽一邊靠著管事反駁:“天地良心,我何時有忘了你,柳氏不爭不搶,小櫻那邊,除了一間鋪子我又給過她什么?” “爹又何必說這些漂亮話,你看小櫻這些首飾,一件件的可全是好東西?!鄙蛭谋氲南眿D將沈櫻的首飾都倒在一起,摔到了沈員外面前。 女兒的心愛之物被人如此踐踏,沈員外咳得更厲害了:“你,小櫻是姑娘,我,我給她買首飾怎么……” 沒分辨完,沈員外突然說不出話了,捂著胸口猛咳。 管事急得都要哭了,扶著老爺子催沈文彪一家快去請鎮(zhèn)上的郎中。 沈文彪夫妻都在氣頭上,以為老爺子在演戲,夫妻倆沒動,三對兒年輕的夫妻也沒有動。 丫鬟如意突然掙開沈文彪大兒子的鉗制,哭著跑來前院,喊守門小廝速去請醫(yī)。 可惜,沈員外沒能堅持到郎中趕來。 悲涼的視線一一掃過眼前的兒孫,唯獨(dú)沒有最想見的那人,沈員外苦笑一聲,抱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