慷慨
六兒從小隨侍尊上,卻始終沒有摸清楚這個主子的脾氣:因為主子一年到頭臉上的表情也就那幾種,前掌門還在的時候,偶爾主子清冷眉目間會有淡淡笑意,后來大人駕鶴仙去,主子就終年只有“面無表情”這一種表情了。 所以這沉師叔惹的主子叁天兩頭滿臉怒意、七情上面,六兒簡直目瞪口呆。 誰知今日主子臉上又驚現(xiàn)另一種表情:還是那幅清清冷冷的眉目、勾去上萬千少女芳心的薄唇,可眉目之間、唇畔微勾,竟是有股說不出的似是……愉悅愜意? 六兒歪著頭滿目迷惑震驚,呆望著他家主子,手中茶盞都忘了放下。 長蘇正站在窗口,負著手眺望著底下的園子——那里有個小小的人,正蹲在芍藥面前糾結萬分。 他已饒有興趣的觀賞了好一陣,心情莫名的暢快。 長蘇往年的日子太冷清了,要不然他就會知道了:這是捉弄別人、幸災樂禍的歡快心情。 七情上臉,他自己不覺,卻把端茶小童子看的呆在那里,直到他側了側目問“什么事?”,圓臉小童子才一驚回神,忙給他上了茶。 “尊上今日看著心緒倒好?!毙⊥娱_心的說,“是因沉師叔收了弟子嗎?” 提起葉傾城,長蘇原本舒展的眉頭一滯,端起茶盞“嗯”了一聲。 六兒信以為真,歡天喜地的退下去了。屋子里一時又安靜下來,長蘇端著茶在窗邊眺望,手指細細摩挲著掌中茶盞。 園中小少女還在煩惱,蹲在那兒身影小小的,她對著哭喪著的芍藥輕聲道:“怎么回事?” 那芍藥精雙眼含淚可憐巴巴的:“仙子,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尊上他..要把我趕盡殺絕?。?!” “我怎么救你?”沉熾不解。 “你能不能帶我離開這兒?”她飽含熱淚與期待的問。 沉熾有些無奈:“這...也不是我說了算啊?!?/br> 芍藥精哭的更厲害了。 沉熾被她整煩了,指著不遠處:“看到那最高的那棵樹沒?爬上去再往下跳就行了,這樣你就自由了?!?/br> 這話令芍藥精目露驚恐,兩行熱淚流下:“我還未修化好rou身……會摔死的嗚嗚嗚……” 沉熾:“啊這...” 這時圍觀的長蘇緩緩走來,眸色越來越深,唇邊方才的愜意笑意此刻已蕩然無存。 俊俏不似人間兒郎的師父大人,還是那身金線繡著祥云圖紋的灰白色冰綢,白色發(fā)絲散落在身,美的似一幅仙畫。 沉熾嘖嘖稱奇,這般只能存在于小說或畫里的神仙人物,可惜是個只能遠觀不能褻瀆的主兒。 六兒已經(jīng)叮囑過她好多次長蘇喜靜,所以她這回沒有大呼小叫,捧著手上的東西輕手輕腳的走到他面前。 她的眼神太熱切,長蘇是被灼灼目光熱的蹙緊眉頭。 平日里那么警醒的人,今日卻連她走近都沒察覺,再反應過來時就撞進一雙歡喜熱切的雙眸中,那感覺實在開天辟地頭一回的陌生,他背后都驚出了冷汗。 但臉上當然還是毫無表情的冷冷:“你今日來做什么?” 沉熾亟不可待的獻上手中物——可長蘇怎么可能會接?嫌棄的皺著眉盯著那團白色冰綢問:“你偷我衣服?” “才不是!這是我做的!”她驕傲又自豪的挺挺胸,“給師父換洗!以后師父就不用每天都穿這一件衣服啦!” 長蘇琢磨了一遍她的話,眼睛慢慢的閉上了。 每日一身價值萬金的白色冰綢、同一件衣裳從不穿兩次的人,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勿動怒,他心中顫抖的對自己說,留著她還有大用處,畢竟收拾一整個魔族比收拾她難多了。 可是……真的更難? 長蘇都無法說服自己了! 他那樣掙扎著要不要一掌劈死她,沉熾毫不知情,抱著衣服笑瞇瞇的想:師父看來真的很感動呀!忍眼淚忍到眼睛都閉起來了! “師父,”她的聲音因為憐憫而軟軟的,聽起來那么真誠,簡直像是承諾:“以后只要有空我就給你做衣服,一定一定不讓你總穿這么一件了?!?/br> 緊閉著雙眼的人緩緩睜開眼,目光極其復雜難言的看著她。 她便又補了一句:“成仙之后也會給師父做的!到時候我念個咒語,師父天天穿新衣服!” 好奢侈的咒語。 好慷慨的語氣。 長蘇覺得無力,從未有過的,抬手拍死她的力氣都沒有了。 面對這樣一絲雜念都沒有的真誠與期待,他第一次嘗到了束手無策的滋味。 他轉頭冷冷看一旁服侍的六兒:“把那芍藥精送給她吧?!?/br> 惡人就該惡人磨。 六兒小心翼翼的應下。 “啊這..”沉熾看一眼長蘇,再轉身看向身后的芍藥精,此時芍藥精感激涕零的望著她,“仙子,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那么..就多謝師父了?!彼?! 看在加了分的份上! 她忍! “你來就是送衣服的?”長蘇淡淡的。 沉熾笑著點點頭:“對的~” 如此直白如此荒謬,長蘇反而無話可說。 他轉過身,剛走到柵欄處,身后傳來沉熾疑惑的聲音:“等等!你為何要把拜師禮拖延至后日?” 英姿挺拔的身影微一停頓,腳步仍舊從容。 “吾推算出,今日葉傾城有一難。” 沉熾一滯,葉傾城有難?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