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十章
顧化杰陪季安年在上海呆了一些日子,雖是陪著季安年各處玩,眉宇之間總是在無人時露出一絲不耐。季安年在印度人開的珠寶店里,放下剛剛看的大顆黃色鉆石,走向剛剛和副官結(jié)束對話的顧化杰。 “怎么,”顧化杰難掩疲憊之色,“可有喜歡的?” “我對這些東西是不上心的,挑來挑去,都只覺得一般好看?!奔景材甑?。 “這話怎么像是在怪我不陪你似的!”顧化杰笑了,伸手擁住季安年的腰?!皝?,咱們一起看看?!?/br> 這家珠寶店里的印度老板中文不好,見季安年與顧化杰的神色以為他們看不上他藏在二樓的這幾顆鉆石。盯著顧化杰與季安年的上乘衣料看了一會,進屋去拿出一個盒子,在柜上打開。柜上擺的幾顆鉆石已是品質(zhì)不錯,老板盒子里的兩顆鉆石更是熠熠生輝。饒是季安年性情清淡,也禁不住多看了盒子里的鉆石一眼。 “可有喜歡的?”顧化杰笑著,“要不然,我把這鋪子給你買下來?讓人多去買一些鉆石,你看好哪個,就自己挑出來留著,挑剩下的出來賣?!?/br> 印度老板聽不懂顧化杰說的話,只聽清了“買”“賣”兩個字,越發(fā)覺得今天是來了大主顧,于是小心的拿出一塊布來,把鉆石放了上去。還特意讓伙計提了燈來,讓季安年他們看的更清楚些。 “這可是老板的鎮(zhèn)店之寶了罷。”顧化杰笑道,示意老板把盒子里的兩顆鉆石拿出來 Po①8ъooк.coм(po18book.) ,對比著看。 “喜歡哪一個?”顧化杰問季安年。 季安年默然不語。紅色與藍色各有各的妙處,紅的張揚,藍的神秘。如果說喜歡,她都喜歡;可都沒有到想要買下來的地步。 “若是喜歡,咱們就都要了,給你做兩個戒指?!鳖櫥艿?。 鉆石自是價格不菲的,顧化杰不在乎錢,季安年也是不在乎的,只是心中仍隱隱有些抗拒:“不用了,再看看吧……我不太想要鉆石戒指,鉆石那么大,再要打成好看的式樣,怪沉的,壓的手指疼?!?/br> “也就是你,能說出這樣的話?!鳖櫥芸粗景材甑难劬Φ溃澳潜阍倏纯?,你若是看好了什么,便告訴我?!?/br> “我看好了顧家的小世子,你覺得如何?”季安年對著顧化杰笑。 “眼光不錯?!鳖櫥艿溃χ鴵н^季安年,陪她下樓去。副官方才被他吩咐出去辦事,他身邊仍是有跟班的,他先把季安年送回車上,轉(zhuǎn)身對一個跟班吩咐了幾句,跟班點點頭,顧化杰轉(zhuǎn)身上車去了。 汽車開動,季安年問:“不是說你是四個人中最忙的么,怎么……” “再忙,也得陪著你不是?”顧化杰伸手把季安年向他一側(cè)靠了靠,讓她整個人被他摟住?!霸趺矗@才過了幾天,便不待見我,巴不得我走了?” “怎么會?”季安年笑了,她的手被他握著,她便用食指在他手心畫圈?!拔铱茨阌袝r候很累,怕是因為我的緣故,那我可成了罪過了?!?/br> “不礙事……”顧化杰抱著她,感覺自己的心就滿了。“有你在,我便不累了?!?/br> 過了一些日子,蔣介石在徐州誓師北伐。張學(xué)良來到上海,在顧化杰山上的別墅中二人密談數(shù)小時。 季安年坐車來到顧化杰在上海的山間別墅時,二人剛好從屋內(nèi)出來,顧化杰見到季安年,臉上嚴肅的表情輕松了些,對季安年笑道:“學(xué)良兄要在百樂門請客,咱們一起去?!?/br> 想是張學(xué)良早有安排,四人上次相聚還是兩個多月前,今日連人在杭州的盧筱嘉都趕了來。盧筱嘉是最后一個到場,一身戎裝,劍眉上揚,進門時一身戾氣,見到張學(xué)良他們時候表情才緩和下來。見眾人看他,不由苦笑一聲:“大概,就是穿最后一次了罷……今日是抽空來的,今晚便要回去?!?/br> “老爺子也對我講說要回老家看看,這么些年也累了,不想做那勞什子北洋軍政府陸海軍大元帥了。革命軍轟轟烈烈的鬧北伐有什么好處,不是自己家人打自己家人?內(nèi)戰(zhàn)內(nèi)戰(zhàn),天天內(nèi)戰(zhàn),什么時候是個頭,真他娘的煩了!”張學(xué)良在季安年面前一向不爆粗口,今日看來是真的動氣了。 “老蔣的懷柔功夫,也算是做到了家?!鳖櫥芾湫Γ斑B國民黨自己內(nèi)部的李宗仁都說,軍事韜略老蔣不行,心機算計蔣中正天下第一?!?/br> “聽說學(xué)良兄、化杰兄也都是今晚要走?”文顯明面色不變,眼中隱隱有些擔(dān)憂。 “你想怎么做,去做就是。今日只管今日事。我曾經(jīng)說過?,F(xiàn)在是兄弟,就還按兄弟的一套來?!睆垖W(xué)良道,“既然是兄弟,你的事情,我們一概不會干預(yù)。” 在座幾人若有所思,文顯明微微一笑,舉起酒來:“漢卿,日本人野心太大,還請張大帥務(wù)必小心?!?/br> 張學(xué)良雖是表字“漢卿”,但文顯明他們是“學(xué)良兄”叫慣了的,乍聽文顯明改口,張學(xué)良心中猛地一緊,沉穩(wěn)點頭道:“我曉得分寸。最近幾年想要老爺子命的不在少數(shù),老爺子的命硬著呢,閻王爺也不敢輕易去管他。” 日本人如今在東北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對于張作霖的態(tài)度也是只差了一層窗戶紙沒有戳破。光是被報道了的,便對張作霖有兩次暗殺行動。一次是日本天皇的弟弟閑院宮載仁親王從俄國返回日本經(jīng)過奉天,張作霖作為督軍在奉天車站迎送,歸途遇刺;還有一次是張作霖途徑奉天交涉署,路經(jīng)大西城門里奉天圖書館時,突然從圖書館里跑出一個人,手拿炸彈朝著張作霖扔去。 張學(xué)良說話沒錯,張作霖福大命大,兩次皆是化險為夷。 場上氣氛有些僵硬,張學(xué)良笑道:“別沉默著,我撿個老爺子與日本人的趣事說與你們聽聽?!?/br> 張學(xué)良開始講道:“有一次日本人舉行酒會,邀請老爺子過去,酒過三巡之后,欺負老爺子文化不高,請他留下墨寶。老爺子就提了一個‘虎’字,提款寫著‘張作霖手黑’,日本人都笑話老爺子連‘墨’和‘黑’都分不清楚,被老爺子當場罵了回去。你們猜老爺子是怎么解釋的?對付日本人,手不黑行嗎!這叫做寸土不讓!” 眾人大笑,顧化杰贊道:“張大帥好口才?!?/br> “中國的土地,若是讓外國人奪去,那是斷斷不可以的?!北R筱嘉切齒道。 文顯明凝神想了片刻,隨著眾人微微一笑,沒有應(yīng)聲。 大家說笑了一陣子,陸續(xù)上了舞池。季安年和顧化杰舞了幾曲,到休息區(qū)喝果汁時,轉(zhuǎn)身看到站在她身后的文顯明。 “顯明哥。”季安年叫了一聲。休息區(qū)燈光不亮,她只能看到陰影中文顯明柔和的線條。 “來,我們跳舞?!蔽娘@明把手伸給她。 舞池之上,文顯明突然道:“徐蓮找過我?!?/br> “為徐青受傷的事情?”季安年明白,忙用話堵住他。“顯明哥千萬不要說‘謝’字,你不用說,我也不用受?!?/br> 文顯明也就不再說話,他自然也是沒有立場去謝季安年的。徐蓮在他的一個鋪子里鍥而不舍的等了他七天,還好遇上了阿德查賬的日子,阿德帶她去見他。他心中有些驚愕,一個女孩子的小小心思昭然若揭,卻對他講季安年救了徐青的事情。她是特意向他道謝的。 過了一會,一曲將要結(jié)束,文顯明的聲音很輕很輕,似從云端傳來,飄渺朦朧:“他對你好么?” 常年跳舞的季安年最后一個步子錯拍了,腳下一絆,跌撞一下,腰被文顯明扶住。 “下去吧?!蔽娘@明恢復(fù)了溫潤的笑容模樣。 聚會持續(xù)到了半夜,張學(xué)良舉起酒杯,只說了兩個字:“兄弟?!?/br> 四人將杯中滿滿的威士忌一飲而盡。 就算是心中有了預(yù)感,也沒有真的想到,這是他們四人的最后一次相聚。 顧化杰送季安年回家,顧化杰酒喝的不少,捉住季安年的手,小小的柔荑被他包在掌心:“小年,我很害怕?!?/br> “怕什么?”季安年輕聲問道。 “怕你不再是我的,又怕你從不是我的?!鳖櫥艽浇锹冻鲆唤z笑意,抬起季安年的手吻在她的手背上。 “怎么,你非要我早早的嫁了你才肯安心?”季安年開玩笑道。 “你說,我可不可以自私一點點?”顧化杰看 著她,“你才十六歲,剛進交際場不久,正是風(fēng)生水起的好時候??墒牵铱傆X得你像是那鏡中花水中月,不知何時就不見了?!?/br> “真想把你藏起來,只讓我一個人看。”季安年被顧化杰的話說的害了羞,低下了頭。顧化杰低低的笑,手上的盒子打開,戒指做的巧奪天工,層層的亮晶晶的小鉆石,照著當中最為耀眼的紅。 顧化杰把戒指套在季安年的手上,無名指正好占了一個指節(jié)。的確很沉,顧化杰心中想,但是真的美麗,很適合她。 “我向你求婚,你答不答應(yīng)?”顧化杰問。 季安年一時愣住:“你說……我才十六歲……” “那便先把它收著,不要還給我。”顧化杰捧起季安年的臉,吻在她的唇上,輕柔的挑逗著她,感受著季安年的生澀。季安年被他吻得面色緋紅,睫毛一顫一顫。顧化杰笑了,伸手抱住她:“我等你長大,你等我……” 后面的話沒有說出,汽車早已是在季公館門前停了一會,顧化杰不舍得松手。季安年低聲道:“我走了?!?/br> 顧化杰下車送她,門童遠遠看到汽車的燈光早已迎了上來,恭敬地叫了一聲:“小世子?!?/br> “恩,”顧化杰伸手把季安年的大衣裹了裹,聲音溫柔?!斑M去吧?!?/br> “那……我進去了?!奔景材瓯凰奈桥眯纳癫粚?,低下頭羞澀道。 顧化杰張開雙臂,狠狠的抱了季安年一下:“那個戒指……無論怎么,都不要還給我……哪怕扔了,也不要還給我……” 顧化杰目送季安年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他沒有馬上上車,靠在車旁點上了一支煙,慢慢地抽。一團煙霧飄散著消失在他的指間,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將煙滅了,轉(zhuǎn)身回到車上,冷聲吩咐:“連夜回去?!?/br> 局勢遠比他們在季安年面前粉飾的要緊張得多?!白罱袊彩羌依锏氖绿嗔耍袢者€稱兄道弟的,保不齊明天就在戰(zhàn)場上兵戎相見了。”他想起了盧筱嘉的話,看著窗外,眸色深沉而發(fā)亮。 這一天……他沉默著。這一天,是誰都不愿看見的一天。 Po①8ъooк.coм(po18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