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思凡帶林懷部回了小樓，是小歌開的門，驚訝的捂住嘴巴叫了一聲。劉媽和春兒以為季思凡出了事情，忙到客廳來，見到林懷部滿臉是血的樣子，皆是一驚。看樣子她們還不知道她方才被婁麗琴叫過去之后在那邊出了什么事情，季思凡也沒有解釋，只是問道：“有沒有藥箱？”

    “有的，”劉媽畢竟是年紀(jì)大一些，最先反應(yīng)過來?！拔夷媒o您?！?/br>
    “那送到我房間來吧?！奔舅挤驳纳裆模蚝罂戳艘谎鄹约旱牧謶巡??！澳愀疑蠘?。”

    余下三人面面相覷，劉媽仗著年紀(jì)，開口攔了一聲：“小姐……”

    “不礙事?！痹跇翘葑咧募舅挤材_步停了一下，“你們忙?！?/br>
    林懷部坐在季思凡梳妝臺(tái)的椅子上，打量著她房間里的擺設(shè)，突然笑道：“呵，他待你還真是‘不同’，就算是大太太房間里的東西也不一定值這些錢的?！?/br>
    季思凡沒有理他，劉媽把藥箱送了上來，她站在門口接過：“你下去吧。”

    劉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季思凡也知道她想說些什么，伸手把房間門給帶上了。林懷部看著，卻也只皺皺眉沒有說話。季思凡打開醫(yī)藥箱，把東西一樣一樣的放在梳妝臺(tái)上，突然道：“林先生，你今年貴庚？”

    “三十了?！绷謶巡恳汇叮磻?yīng)過來之后下意識(shí)的朝臥室門看去。

    季思凡用棉棒蘸了酒精，給林懷部輕輕擦著，聲音極輕：“剛剛那一下，你不該替我受?！?/br>
    “我不該替你受，那么讓你自己來受？”林懷部有著莫名的火氣，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你想借這個(gè)茶碗讓他發(fā)怒讓張家亂起來，可這一下我受也是一樣的。你想過沒有，她這一下扔過來，砸到頭怎么辦？破相了又怎么辦？這么好看的臉，不應(yīng)該受傷！小世子會(huì)心疼的?！?/br>
    他的口中總是離不開顧化杰。季思凡聽到顧化杰的名字后心中有些煩悶。剛剛張秀英的茶杯砸過去的時(shí)候，她確實(shí)是在一瞬間存了一了百了的心思，也想趁著自己受傷的機(jī)會(huì)，試探一下張嘯林。

    只是當(dāng)林懷部真的替她把茶杯擋了之后，她心里才后怕起來。一個(gè)茶杯死不了人，卻能讓她破了相。張嘯林有多看重她的這張臉?biāo)侵赖模热灰呀?jīng)有了替文顯明報(bào)仇的心思，就不該這樣的莽撞。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是她思慮不周了。

    “你娶親了嗎？”季思凡問。

    “沒呢，家里沒錢，干的還是在刀尖上討生活的活計(jì)，哪個(gè)女的看得上？”林懷部抬高聲音，“怎么，季小姐想給我介紹一個(gè)？”

    “我剛回上海，誰也不認(rèn)識(shí)，就認(rèn)兩個(gè)丫鬟，你剛剛見過的，可有看好的？”季思凡順著他的話道，“有的話我就給你們牽個(gè)線看看?！?/br>
    “這怎么好意思?！绷謶巡坎恢每煞?。

    “而且，這也是我到他身邊的好機(jī)會(huì)?！绷謶巡吭俅螇旱吐曇?，“我說過，我要親自動(dòng)手，你別跟我搶，你殺不了他的，再搭上自己，不值得?！?/br>
    “不管怎么說，謝謝你替我擋這一下?！奔舅挤矠樗潭ê眉啿?，“他疑心重，恐怕不會(huì)相信你的解釋?！?/br>
    “我對(duì)他自有一套說法?！卑Y(jié)束，林懷部起身照著梳妝臺(tái)上的鏡子，看著自己被紗布擋住的半邊臉笑了?！八麜?huì)提拔我，又不敢把我放在你身邊，只能讓我跟著他。讓我猜猜，他會(huì)讓我當(dāng)什么……他的司機(jī)？”

    季思凡不理會(huì)他，看了看時(shí)間，經(jīng)過這么一鬧，已經(jīng)到了晚上了。她打開臥室門道：“林先生，我送你下去。”

    “不用不用，”林懷部頗為惶恐似的，“季小姐留步，我走了?！?/br>
    這時(shí)，張嘯林從樓下門外疾步走了進(jìn)來，看著站在二樓的季思凡問：“受傷了嗎？”

    季思凡搖搖頭，張嘯林松了一口氣似的，看著季思凡身邊的林懷部道：“林懷部是吧，跟我來，我們聊聊?！?/br>
    外面天黑了，仍不見人回來，春兒來問季思凡要不要吃東西，季思凡站在窗邊說了聲不餓。她沒有開燈，整個(gè)華格臬路只張公館一家，在窗前能看到路上的警衛(wèi)打著手電巡邏，隱隱傳來路口處的狼狗叫聲。

    兩個(gè)小時(shí)過去了，不知道林懷部與張嘯林談的怎么樣，窗下手電的光一晃一晃，讓她為林懷部擔(dān)心。她不否認(rèn)，他是個(gè)有一定本事的人，他能在顧化杰身邊當(dāng)差，能在她身邊神出鬼沒，能混進(jìn)張公館做門衛(wèi)……可張嘯林能做到今天，是因?yàn)樗幌嘈湃魏稳耍瑥垏[林疑心太重，不知道林懷部說什么可以打消他的疑心。

    “怎么不開燈？”張嘯林走了進(jìn)來，手環(huán)在她的腰上，頭埋進(jìn)她的發(fā)間嗅著。她的身上很香，一點(diǎn)也不像那些濃妝艷抹的女人讓他反感，他很想在這味道里攙上屬于他的味道?！敖裉靽樦?，嗯？”

    “是見識(shí)著了?！奔舅挤采袂槔涞?，“三爺?shù)奶珎冋媸潜臼拢饨〞r(shí)代的地方判官似的，來了人先打一頓殺威杖才罷休?！?/br>
    張嘯林捧起她的臉：“思凡，我多慶幸，那個(gè)茶杯沒有落在你臉上?！?/br>
    “三爺?shù)亩媸呛么蟮钠猓　奔舅挤蚕袷遣畔肫饋硭频?，向門口瞧去?！傲窒壬?？”

    “我放了他幾天假，讓他回去休息了?！睆垏[林單手摟著季思凡，輕聲言語(yǔ)道。“思凡，以后別給別人包扎，我會(huì)嫉妒。”

    “若不是見了血，我也不會(huì)給他包扎。”季思凡冷笑，“三爺家大業(yè)大，太太們用的東西都是極好的，怎么可能在茶碗里面出現(xiàn)碎瓷？在扔出之前先把茶杯一角磕掉一塊，如她所愿砸在我頭上，恐怕就不是毀容那么簡(jiǎn)單了。二太太如此心機(jī)，真是三爺之幸。

    ρò①⑧Ьòòk.còм(po18book.)”

    “晚飯吃了嗎？”張嘯林不愿再與季思凡談?wù)撨@些讓人掃興的事情，一邊低頭親著季思凡的頭發(fā)一邊問。

    “下午吃了一份意面，現(xiàn)在不餓，氣也氣飽了?！奔舅挤部桃獾淖隽藗€(gè)樣子，從他懷里掙開來道。“你若是沒吃，就讓劉媽去煮一點(diǎn)東西?！?/br>
    張嘯林似乎是真餓了，他從季思凡房中出去，季思凡通過開著的房門聽到他下樓的腳步聲，心中突然有些不安了。這個(gè)男人，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抓得住，如果抓不住，又像林懷部所說的，把自己也給搭上了，怎么辦？

    季思凡朝電燈開關(guān)走過去，用手一拉開關(guān)，整個(gè)屋子頓時(shí)明亮起來。季思凡眼睛瞇了瞇，用手對(duì)著鏡子理了理頭發(fā)下樓去。她看到餐桌旁張嘯林的身影，擺在他面前的是一份和她下午吃的一樣的意大利面。

    張嘯林手里拿的是筷子，有些嫌棄的把醬料往盤子邊上抹了抹，大口大口的扒著。他吃的速度很快，席卷殘?jiān)?，在季思凡走到他面前的時(shí)候一份面已經(jīng)被他吃完了。

    季思凡眼中仍有一團(tuán)迷霧似的讓人看不透徹，她抬起拿著手帕的手為他擦拭唇邊的醬料，張嘯林的動(dòng)作有些僵硬，季思凡似乎才意識(shí)到自己做什么似的手停下了，呆呆的看著他。張嘯林抓住她的手，眼中深邃如槍口般：“我是誰？”

    “張，張嘯林?！奔舅挤彩忠凰?，手帕輕飄飄落在地上，心中的不安愈發(fā)強(qiáng)烈起來。她不該待在這，不該來這，不該在他身邊。一瞬間，她想逃，想回法國(guó)去，把一切都忘掉，等著文顯明去接她。

    張嘯林先一步制住了季思凡，面容與聲音都?jí)浩热说镁o：“剛剛在你眼里的那個(gè)人，是我嗎？”

    季思凡“啊”了一聲，用手把他向后一推，竟然擺脫了他的桎梏，慌忙向樓上跑去。跑回房間正要關(guān)門時(shí)，被一只手擋住了，張嘯林隨她進(jìn)了房間，把門“哐”一聲帶上：“你跑不掉的?！?/br>
    心中更加發(fā)慌，季思凡后退到梳妝臺(tái)前，聲音顫抖著：“你，你不要過來！”

    “既然已經(jīng)讓我進(jìn)來了，過不過去就由不得你了?！睆垏[林一壁靠近季思凡一壁道，“你把林懷部帶到小樓來包扎，不就是想讓我過來嗎？現(xiàn)在這是什么，欲迎還拒？”

    梳妝臺(tái)上還放著季思凡給林懷部包扎時(shí)拿出來剪紗布的剪刀，季思凡把它抓在手里，指向張嘯林，渾身上下被恐懼充斥著：“你不要過來！”

    看著越來越近的張嘯林，季思凡“啊”的尖叫一聲，閉上眼睛抄著剪刀便向張嘯林身上捅去。

    張嘯林發(fā)出一聲低低的悶哼，季思凡睜眼瞧去，見剪刀正捅在張嘯林的左肩，季思凡力氣小，插得不深，張嘯林外穿的西裝外套在左肩部位仍濕了一片。

    季思凡一下子無措起來，手忙腳亂的翻出紗布與消毒酒精，待拿著東西向張嘯林走過去時(shí)，腳步又停下了。

    “過來！”張嘯林用手按住肩膀止血，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季思凡走了過去，小心的替張嘯林剪開衣服，把剪刀拔了下來。眼睛只往張嘯林的傷口瞧著，把血跡仔細(xì)擦拭了，撒上藥粉之后包扎好仍不抬頭。

    張嘯林似是無事一般，隨意的在季思凡額頭親了一下：“你今天給林懷部包扎過，不過剛才也為我包扎了，我不嫉妒了?！?/br>
    “你……”季思凡止了想說的話，轉(zhuǎn)身去收拾藥箱，把剛剛翻亂的箱子里的東西一樣一樣的碼齊，像是永遠(yuǎn)收拾不完似的。

    張嘯林突然咧嘴笑了，從季思凡身后抱住了她。方才包扎左肩的時(shí)候他的上衣完全解開了，此時(shí)衣扣還未系上。他半裸的身子貼得季思凡不舒服，她略微掙了掙，便被張嘯林按?。骸斑€想再為我包扎一次？”

    季思凡的身體一下子僵硬了，張嘯林喜歡看她乖巧的樣子，滿意的在她耳垂咬了咬：“別去跟她們一般見識(shí)?！?/br>
    “她們還不配！”季思凡一想到張嘯林身邊人的一副副嘴臉，頓時(shí)覺得惡心。想到這里，連在她身后抱著她的張嘯林都讓她感覺不自在，她輕推了他一把道?！鞍焉砩嫌脽崴敛粒偃ニ⒀??！?/br>
    “‘求之不得感激不盡’這樣的話，以后不許再說了。還是那句話，你既然來了我身邊，除非我死，要不然別想離開。”張嘯林又在她臉上親了兩下，放開她，朝屋里的浴室走去。張嘯林覺得自己這傷負(fù)的還真是值得，原本只是存了讓季思凡撒撒氣的心思，諒她力氣小，也不能對(duì)他怎么樣。不想自己這傷竟讓季思凡默許了他在這里留宿，至于其他的……早晚有那么一天，不用逼她太緊，他要她的人、她的心都是他的才好。

    張嘯林剛剛離開，季思凡便癱坐在了床上。張嘯林的西裝外套與襯衣被她扯下后隨手扔在了地毯上，襯衣上的血跡發(fā)黑，凝成了一塊，看著這些她都覺得惡心。她出去開了房門，想為張嘯林找一套衣服或一件睡袍，夜色濃了，走廊上的燈被劉媽關(guān)上了，一樓也是黑漆漆的，他們都入睡了。季思凡在臥室門口站了一會(huì)，終于又回過身去，把臥室門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