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安華索性盯住他，問：“你想先打哪國？”

    這個問題問得羅焰怔住。

    在這件事上，寧安華的耐心所余不多：“奚丹、句麗，你——皇上——會先打誰？”

    東北鄰國有三。

    渤海東南的新羅臣服于大周，年年朝貢。

    渤海和遼安西北方向是奚丹。遼安向北向東是句麗。這兩國與大周數(shù)十年戰(zhàn)事不斷。

    二十年前，遼安軍丟失的幾座州府，便是被句麗奪去。

    而句麗和奚丹之北，便是金發(fā)碧眼的羅剎國，與大周暫無交惡。

    大凡盛世君主，都有開疆?dāng)U土之心?；噬狭盍_焰為遼安將軍，還新設(shè)了東北總督，一定對鄰國野心不小。

    若奚丹境內(nèi)的大興嶺和句麗境內(nèi)的小興嶺、外興嶺都是大周的國土，她便能自在進山探尋了。

    羅焰看出了郡主對大興嶺的喜歡。

    但他只能說實話：“句麗?！?/br>
    “奚丹游牧，大多逐水草而居，地域遼闊；句麗廣有良田，百姓耕種游獵，生活富庶，人口日趨繁盛，工藝武器愈發(fā)精良?！?/br>
    奚丹和句麗都想要大周溫暖、廣袤、肥沃的土地，對大周的威脅相差不多。但打下句麗比打下奚丹對大周更有好處。

    而且，奚丹以游牧為生，縱使攻下王庭，其殘部跑向漠北，不上十年，又會南下擾邊。

    寧安華權(quán)衡之后，向羅焰明示：“你想讓我留在千平關(guān)，還是去句麗邊境？”

    羅焰驚喜之下，不敢啰嗦：“全憑郡主。”

    寧安華直說：“我不會打仗，也不想學(xué)。帶兵練兵可以，最多一年。也別給我儀鸞衛(wèi)的職位?！?/br>
    真學(xué)上兵法作戰(zhàn)，這事就沒個頭了。

    羅焰忙道：“那便請郡主留在千平關(guān)，暫任總兵。我會在千平關(guān)多留一到兩個月，待郡主熟悉了事物，再去別處。”

    寧安華：“你是帶我家大人視察完畢，最后去句麗邊境？”

    羅焰：“我會與林大人直接北上。我留在句麗邊境，接下來由別人帶林大人視察?！?/br>
    他解釋：“顧家沒有通敵叛國，與句麗勾結(jié)的是穆氏。此為絕密，只有陛下和儀鸞衛(wèi)知曉。句麗邊境三關(guān)、一府、一州，甚至整個東北，乃至京中，只怕還有穆氏和句麗的細作，所以，東北總督府才要堅如堡壘，外松內(nèi)緊。北靜郡王留在東北……”

    寧安華明白了，這又是皇上在釣魚。要用北靜郡王釣出穆家殘黨。

    她樂見大周的暗探在別國有收獲，卻不愿孩子們受到別國細作的威脅。

    她道：“不用一個月，你留半個月就夠了。給我?guī)讉€得力的人?！?/br>
    羅焰看她的臉色，沒有猶豫太久，低聲說：“郡主放心……陛下?lián)芙o郡主的二百親衛(wèi)和一百家奴里，共有兩成是儀鸞衛(wèi)精銳，至少都能以一當(dāng)十，必能護好郡主的兒女?！?/br>
    寧安華：“我沒有懷疑皇上和你要以我的孩子為餌。離京前入宮，皇后再三說天氣太冷，讓我把孩子們先留下，讓江家照顧，夏天再送去。大公主也和安碩說過，愿意照顧我meimei和孩子們，是我想帶他們來?！?/br>
    她還猜過，是不是皇上要留她和林如海的兒女在京里，就像芳年只能留在京中一樣。

    但江皇后和大公主的態(tài)度又并不堅決。

    她婉拒以試探，皇上的“恩賞”卻絲毫沒打折扣。

    原來是因為東北還有未知的危險。

    她笑笑：“我早知東北不會平安。孩子們要長大，多經(jīng)歷些也好?！?/br>
    羅焰微微垂首：“我……”

    寧安華：“你受皇恩，食皇祿，忠于皇上，何錯之有？是我該謝你，愿意告訴我這些?！?/br>
    他本來也不該對她和她的孩子，她的家人負(fù)有什么責(zé)任。

    她問：“我能讓我家大人知道嗎？”

    皇上應(yīng)該也不會認(rèn)為這件事能永遠瞞住吧？

    第112章 越界

    皇上的確不認(rèn)為, 穆氏與句麗勾結(jié)，東北還有穆氏殘黨、句麗細作的事，能瞞住東北總督。

    羅焰接到的另一封密旨里, 就寫了讓他在適當(dāng)?shù)臅r機酌情告知林大人一些信息。

    他點頭：“郡主所知道的，盡可以告訴林大人?！?/br>
    寧安華應(yīng)了一聲, 又說：“放心, 我只會說公事?！?/br>
    不會提你的私事。

    羅焰平素只見深邃冰冷的眉眼此時染上笑意：“郡主方才說過一次了。我信郡主?！?/br>
    他的神色少見這樣鮮活生動。寧安華仔細看了他兩眼，也一笑。

    靈體屬性會影響人的性格。

    比如水潤萬物而流動不息, 水屬性的人大多靈活多變, 能剛能柔, 雖然也會進取急躁，或是沉默無爭，但底色總體是冷的。

    而火屬性的人會更熱情、爽快、高傲, 也更喜聚不喜散。

    羅焰體內(nèi)的火如此精純，他本該是一個對人、對事都有無限熱情的人。

    寧安華收回思緒：“我能不能多問一句?！?/br>
    羅焰：“郡主說。”

    寧安華：“今日之事，你會如何與陛下回明？”

    笑意仍在羅焰眉梢眼角, 但他的神色確確實實凝住了。

    郡主這話越界了。

    可他和郡主之間，不管是今日, 還是從前, 都是他先越界。

    他想說的話變了又變，最后出口的是：“郡主……想讓我怎么回？”

    只要不有損于陛下……

    寧安華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只是想讓陛下知道：我為人懶散, 不喜勞碌，只愿無所事事，安閑享樂。但感于陛下厚恩，無以報還, 所以勉強帶兵一年?！?/br>
    皇上現(xiàn)在想方設(shè)法要推她帶兵，給錢、給人, 給她公主才有的屬官、女官、親衛(wèi)，讓她從家事中解放出來，也不必cao心孩子們的安危，她就必須做些什么，來報答“皇恩”。

    這才是她答應(yīng)羅焰的主要原因。

    不然，她大可以直接去大周境內(nèi)的長白山修煉，比千平關(guān)更適合。

    一座山脈足夠她探索數(shù)年甚至數(shù)十年。等長白山被她走遍，大周與句麗、奚丹的輸贏也該有定論了。

    她笑問：“難嗎？難就算了?！?/br>
    羅焰：“……不難?！?/br>
    甚至可以說很簡單。

    這正是陛下想聽到，也必定不會懷疑的“實話”。

    陛下和二十年前已經(jīng)不一樣了。

    寧安華語氣認(rèn)真：“羅焰，你要想好：答應(yīng)我的事，不能做不到，也不能反悔，更不能與第三人提起?！?/br>
    她指尖結(jié)出咒印。

    異能在她和羅焰身邊流動著，環(huán)繞著。

    這是和地動雨夜相同的“咒”。不同之處在于，她已不必與羅焰四目相對、指尖相觸，也不必讓他將咒言一字一句講明，才能完全發(fā)揮效果。

    她沒有選擇抹除或改變羅焰的記憶，是因為他忘記了就沒辦法再幫她的忙，也是因為她有預(yù)感，未來還會有很多類似的事。

    在人的精神上動太多手腳，可能會讓人變成傻子。

    ——沒必要。

    羅焰說：“我知道?！?/br>
    他說：“請郡主也信我?！?/br>
    “咒”完成了。

    寧安華不動聲色收回異能，問：“任命總兵要陛下圣旨，還要敕書、兵符，缺一不可?！?/br>
    羅焰伸手入懷，讓一物露出一角：“圣旨、敕書、兵符皆有。”

    寧安華：“那，我現(xiàn)在接旨？”

    ……皇上還真是不達目的不罷休，把什么都提前準(zhǔn)備好了。

    身為皇帝，他也確實能有這個自信

    ——不管用什么手段，他能讓大周所有人遵聽“圣意”，仰沐“圣恩”。

    羅焰把圣旨一角塞回去：“請林大人宣旨罷。”

    寧安華：“……跪他還不如跪你?！?/br>
    四目相視。

    羅焰拿出圣旨：“清熙郡主聽旨——”

    ……

    清熙郡主、義勇侯、林太傅同上城墻，三人先在一處，后林太傅落在后面，成了清熙郡主和義勇侯并行在前，落在許多人眼里。

    郡主和侯爺駐足談話足有半個時辰，雖然聽不見說了什么，也夠讓人好奇。

    但林太傅都不在意，所以，他們也不該覺得驚異……？

    等著等著，侯爺拿出了圣旨，郡主接旨。

    原來是公事。

    郡主接旨起身，便同侯爺回至林大人身邊。三人又交談片刻，便一齊下來。眾人忙迎上去跟隨護衛(wèi)。

    三位的臉都被厚實的皮毛包裹著，只露出眉眼。

    侯爺還是眉目如刀，渾身煞氣，令人不敢逼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