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儀和趙岐行至秦州地界，官道變得擁擠起來，漸行漸慢。

    起先是一些富裕人家的車隊，家丁仆婦一眾人都跟著，浩浩蕩蕩，像是大戶人家喬遷，不過趕在同一日也算是巧了。

    后來是零散的馬車，牛車，也是收拾了不少箱籠，拖家?guī)Э凇?/br>
    再后來，人越來越多，卻都是大包小包，拖兒帶女，儼然是一副逃難的樣子。這些人都是無一例外皆與他們背道而行。

    兩人在一棵桃樹下停了馬，稍事休息。

    人間四月天，花時已過，芳菲未盡，馬兒一停穩(wěn)腳，零星幾片花瓣翩翩落下，停在了妙儀的發(fā)髻上。

    趙岐伸出手，想幫她拂去，妙儀坐下的颯露紫脖子一扭，悶哼一聲，往前踏步。  趙岐心思一轉(zhuǎn)，收回了手。

    她簪花有什么不好？促狹心思起，又故意讓自己的紅馬跺了跺腳，烈日驕陽中，下起了花雨。

    妙儀轉(zhuǎn)過頭，趙岐的嘴角還掛著笑，眼睛已望向了別處，也不知他是有心還是無意，心道，過了這一兩日了，也不會再與他見面，便不計較，吩咐道：“你去找人問問，這些都人是去哪里?！?/br>
    正巧有一位年輕的書生和他的小書童，也停在了桃樹下，那書生翻出本書來看，封面花里胡哨，是本坊間流傳的話本子。

    小書童一咂嘴，道：“公子，你也可憐我些個，凈看些閑書，沒有長進，回家老夫人又要揭我一層皮了。”

    書生一卷書打在小書童腦袋上，力道不輕不重，“小小年紀碎碎嘴，比夫子還不如。我就算日日看閑書，也能高中，何況今年看樣子是開不了恩科了?！?/br>
    他本是去大梁城參加春闈的，如今等不得家里派人來接，急匆匆從大梁避難出來，路上也不忘消遣，可見是個樂天知命的豁達人。

    趙岐下了馬，見他生的眉清目秀，著素白黑邊深衣，臉被日頭曬得發(fā)白，可不就是個貪玩的小白臉。

    他自己鎮(zhèn)日舞槍弄棒，最厭惡讀書，連帶也不喜讀書人，口氣不善：“書生，你們這許多人都往西去，到底是干什么？”

    那書生看他一副武人打扮，本不欲搭理，又瞥見后面馬上的青衣公子，身量雖不高，卻生的面目可親，氣度雍容，才勉強作答：“二位公子，在下從大梁來，叁日前大梁城被圍了，現(xiàn)在秦州雖然無事，但離大梁這么近，怕也是撐不了多久了，萬萬不可再往東去了。”

    趙岐一臉不可置信，“你說什么？契丹人不是被定安候打敗了么？”

    那書生故意老神在在，“這位公子說的不錯，這次不是契丹人，是那定安侯。他被自己的將士們黃袍加身，求他當皇帝咧。如今他是領著梁國的兵來攻梁國的城，好不威風?！?/br>
    趙岐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他人高馬大，幾乎要把人提了起來，“你再滿口胡沁，定安候不是那樣的人，快說是哪里聽來的謠言?！?/br>
    一旁的書童忙去拉扯趙岐，只將將夠到肩膀，書生一張臉幾乎成了豬肝色，口中念念有詞，“你何必動怒，要說定安侯也不是師出無名……”

    妙儀一改和煦之色?！摆w岐，你怎知道定安侯是哪樣的人？還不快住手?！?/br>
    趙岐依言地放了手，又懊惱自己對她言聽計從，臉上訕訕。

    那書生不算強壯，卻也不怕，他煞有介事地整整衣袖，把手背到身后，趾高氣昂地繞過趙岐，走到妙儀的馬前，一拱手道：“多謝這位公子出言相救，在下柳辰魚，公子面善的很，敢問高姓大名？”

    “柳公子客氣了，在下姓蕭，單名音，你剛剛說定安候師出有名，愿聞其詳?！?/br>
    柳辰魚面有難色：“這個我也只是聽同住的幾個舉子說的，半月前大梁城內(nèi)開始流傳，這叁皇子身世有隱秘之處，一來陛下多年前禁苑受傷后，一直未有子嗣，二來據(jù)說貴妃近年誕下叁皇子后就失了寵，久未在宮中露面了……”

    他說到后面突然看見蕭公子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骨節(jié)發(fā)白，便轉(zhuǎn)了口風道：“這些只是市井謠傳，公子就當無稽之談?！?/br>
    “難道沒有援兵？”

    “這個我就不知曉了，聽說早已派人往鄯州和南詔去了，只是援兵未到，大梁就先被圍了，二位早做打算為好。”

    他說的一番好意，就差要邀這位蕭公子一道往西了。

    只是馬上的人一張冷冷俏臉，不似剛才和顏悅色，一直未下馬，居高臨下的，料是不想結交，自己也不好觍顏往下說。

    “道聽途說，德之棄也。公子讀圣賢書，那些宮闈秘辛，捕風捉影，還是不說為好，免得落個大不敬的罪名。我二人還要趕路，多謝公子相告，就此別過?！?nbsp; 她一本正緊地警告后，又真心實意地道謝，讓人無可指摘。

    柳辰魚拱拱手，不再多言，走回桃樹下，一錯身的時間，那一青一黑的兩個影子，已在馬蹄揚起塵土里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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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鶴望坐在秦州知府齊文遠書房的明間里喝著茶，自在愜意。齊大人每批好一份公文，便起身放到鶴望左手邊的茶案上，他年近古稀，走路有些佝僂，可是絲毫不敢怠慢，將文書碼得整整齊齊。

    文書分為兩迭，一迭是城中瑣事，鶴望看過一遍，留在一旁，另一迭是與大梁和其他州府的往來文書，今晚帶回營里給趙衍過目。

    人人都聽說定安候趙溢揮軍南下，把大梁圍得像個鐵桶，殊不知這西邊的秦州城中雖然看不見定安侯麾下的一兵一卒，卻早已盡在趙衍的掌握之中。

    這幾日，大梁被圍的消息傳來，城內(nèi)只許出不許進，人人都往西逃，怕是不出幾日就要變?yōu)榭粘恰?/br>
    如此也正和趙衍的心意。秦州四周群山環(huán)抱，易攻難守，又是大梁往來南詔，隴右，河西各道的必經(jīng)之路。不論誰人的援兵來，到了秦州都是甕中之鱉了。

    鶴望看完文書，申時已過，見日頭偏西，便要出城去。

    他心中雖看不起齊文遠，但現(xiàn)下被趙衍派來假扮他的侍衛(wèi)，不得不裝出幾分恭敬：“大人，我這就出城去了?！?/br>
    說罷，他拿起那幾份文書放進懷里，齊文遠起身送他到書房門口，一個小廝跌跌撞撞闖進來道：“大人，城門外有人拿著壽安公主的私令，要進城，門丞不放，如今人和其他要進城的人一起堵在門口?！?/br>
    齊文遠哦了一聲，去看鶴望。城門處人多眼雜，讓人看出了端倪，或是走漏了風聲，可是大大的不妙。

    鶴望略一點頭，齊文遠便從善如流道：“蠢材！天家的人你也敢攔。快開城門，讓公主的使者進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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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州城門由重木所造，包著黃銅，定了八十一個獅子釘，冷冷望著所有被拒之門外的人。

    門內(nèi)傳來幾聲響動，門外守著的小商小販們紛紛聞風而動，他們在門外好幾日，貨筐里的新鮮山貨就快要爛在手上了。

    城門開出一條丈寬的縫，里面出來的門丞吏披盔戴甲，嚴陣以待，擋住了要往里鉆的人：“齊知府有令，為防叛軍混入城中，閑雜人等一概不得入城，違令者皆算作jian細就地斬了。城門口的告示都貼著，你們不看仔細了，可是要掉腦袋的?！?/br>
    妙儀依言往那告示欄看去，這門丞所言不虛，告示上的落款已是叁日前了。這告示旁邊又貼了一張通緝令，上面畫了一個圓臉男子，稚氣未脫，左邊眉毛里一顆紅痣，仔細地用朱砂點了，不是趙岐又是何人。

    妙儀未做聲，門丞已經(jīng)叁兩步向他們走來，做了一揖，“二位貴人可是公主殿下的使臣？知府大人有請，請隨我來。”

    二人隨他走在秦州大街上，行人絕跡，商家謝市，蕭條至此大約是從未有過的景象。

    齊知府的衙署亦是大門緊閉，門口七彩琉璃照壁下，左右各立著五個侍衛(wèi)，孔武有力，不似一般州府的衙役。

    妙儀轉(zhuǎn)身對趙岐道：“趙副將不必隨我進去，且在這里等侯片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