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心一片朱砂
伺候華陽的掌事嬤嬤入了宮,又將拾到布虎那日的情形說了一遍。 正是他去雍州的時候。 趙衍拿著兩個布虎一比對,心下了然。 他沒看錯,今日的那個雖精細許多,細節(jié)之處,如出一轍,尤其是一雙眼睛。 況且柳辰魚說不清這布虎的來處,定不是忘了,而是不敢說。 恐怕他帶著這個老虎進宮來,是萬沒有想到自己曾見過一樣的??伤麑⑦@個布老虎混在一堆玩意中,送到清音和如意的面前,又是圖個什么? 趙衍越想,腦中疑團越大,提筆寫下與柳辰魚相與的蛛絲馬跡:掛印奴,繡帕,繡娘雙雙,玲瓏繡坊,松年遇襲昏迷,隆云寺地藏殿巧遇,新桃紅線…… 件件樁樁都指向一個名字,最后恍惚落筆,只寫了一個音字,視線便模糊起來,眼前一黯。 他的眼疾又犯了,這一次來勢洶洶。 王繼恩忙讓人送來沾了熱藥湯的巾子來,遞上去:“陛下勿怪老奴多嘴,太醫(yī)說這雪盲癥需將養(yǎng),大好之前不得勞神……” 他說著,瞥見紙上音字,曉得那是前朝壽安公主的小名,暗忖陛下又兀自傷懷了。 于是有心依著太后的意思,勸他忘卻逝者,顧惜眼前人。 他思來想去才開口:“前日里,老奴還聽說柳妃娘娘四處打聽薛神醫(yī)的下落,似是要尋他入宮,給陛下看眼睛……” 趙衍將巾子擲回他手上。 王繼恩知道自己的心思被趙衍看穿,轉(zhuǎn)而道:“陛下好些了?” 趙衍不答他的問:“讓鶴望,墨泉進來,你在外面候著,今日誰也不見了。” 不一會兒,二人一起入了大殿。 趙衍決意追查到底,吩咐墨泉道:“你于各路消息最是靈通,盯住了柳風眠,安插人手入柳府,看他和什么人往來,尤其是賀敏之和南詔那邊的人?!?/br> “陛下是懷疑柳風眠勾結(jié)周朝宗?” “不錯,柳辰魚是柳風眠之子,叁番兩次來我后宅,定是受了他父親的恩師周朝宗的示下……” 也許連他的jiejie也參與其中。 “你再帶人將玲瓏繡房查一查,不要驚動,暗中盯著。” 墨泉領(lǐng)命去了。 鶴望不解:“陛下如果懷疑玲瓏繡房與柳氏父子勾結(jié)前朝叛臣,不如將他們傳來問話,何須派人盯著?” 趙衍鮮少將后宮與前朝混為一談,這么做不像是因為顧忌柳妃。 他不聞回聲,抬頭一看,只見御案上的人雙目失神,望向一片虛空,擔心起來:“陛下……” 趙衍回過神來,手中握上那個布老虎:“你說這個布老虎是她什么時候做的?是我被關(guān)在宮中的那些時日,還是后來……” 她就算再決絕,也定有那么一刻,是放心不下如意的。 鶴望的心揪在一處,恨恨道:“陛下,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哪里還有什么后來……” “住口!” 鶴望猶記得在雞鳴寺前的一幕,皚皚白雪也掩不住潺潺鮮紅,一橫心:“陛下難道忘了,是誰親手為她入殮,穿上翠羽翟衣,戴上玉冠金履……” 趙衍咬牙切齒:“是朕……” 鶴望只為讓他清醒,說出的話來,不計后果:“是誰為她描眉點朱,親自抱她入的棺槨……” 趙衍的手死死握住,那布老虎的一張笑臉也猙獰起來:“是朕……” 鶴望還要說什么,額角一陣劇痛,面前的地上躺著個碎成兩半的白玉硯臺,朱砂流了一地,他摸了摸額角,手上一片赤紅,不知是不是血。 只聽趙衍冷聲道:“你給我滾……” 鶴望說的句句屬實,自己聽不得罷了,直到將他的腦袋砸出個窟窿,才平靜下來。 鶴望連連叩首:“陛下,人死如燈滅,為了梁國黎民蒼生,為了小皇子,小公主,快將她忘了罷?!?/br> 趙衍伸手又要拿另一方硯,平靜墨色中,倒映出一張戾氣逼人的臉,兩鬢斑白,眉頭緊蹙,他怎么成了這幅自己也認不出的鬼模樣? 只能呼出一口濁氣,閉上眼,怕是黃泉相見,她也識不得自己了。 忘記片刻,也許不難,一壺烈酒便能辦到。永遠放下,除非剖出心來,剜去一片。 “若真能忘,也要先找出是誰……引著她走上這條絕路?!?nbsp; 他睜開眼,為自己找到了理由。 他不是真的失心瘋了,以為人還沒死。 而是不能讓腦中關(guān)于她的疑團越積越大,變成山上滾下的雪球。他要走進那些她默默決斷的時刻,將她的孤單無助看進眼中,沉淀為他心上的罪罰。 “你派出暗衛(wèi)將柳辰魚看牢,一舉一動都來報我,不要輕舉妄動,打草驚蛇?!?/br> 鶴望怕趙衍為個突然出現(xiàn)的小布偶,認定人還沒死,現(xiàn)在聽他的意思,只是要查個水落石出,放下心來,領(lǐng)命去了。 柳辰魚還未出宮門,就被鶴望派出的暗衛(wèi)盯上了。 墨泉去玲瓏繡房時,已經(jīng)人去樓空,問了四鄰,說是年前便搬走了。 余下的日子,柳風眠安分守己,柳辰魚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直到他上任的前叁日,才有暗衛(wèi)來報,道是柳公子終于出門了。 他上街采買了許多物什,大概是在打點行裝,還去寺廟上了香,不過他沒有直接回家,轉(zhuǎn)頭去了城東一間小院。 那小院現(xiàn)下已被暗衛(wèi)帶著人埋伏住了前后門。 鶴望來請趙衍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