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我想知道，您是如何造出的血族?！?/br>
    神明微微笑了，好像他在說什么荒唐的話。

    “這有何難？”

    他道，手指于空中虛虛一點(diǎn)，便有仔細(xì)凝望才能看見的細(xì)細(xì)光絲纏繞在他指間。他將那些光絲繞起，如同在揉弄一個根本不值什么的面團(tuán)。

    寇冬卻看得心驚，——那些淡金色的光絲所組成的生物生著奇異的魚尾、卻長著人身，顯然是人魚的模樣。這是這個世界的新造物。他在神明的手中擺動著尾巴，費(fèi)勁兒地昂起頭去親吻神明創(chuàng)造他的手指。

    神明卻并未讓它碰著，反而輕輕一扯，毫不留情將自己剛剛造出的生物徹底毀滅。旋即，他重新于指間擺弄，轉(zhuǎn)瞬之間，一個高大粗陋形如大山的形象便出現(xiàn)在神的股掌之間。他將它拋至地上，它便立即生出了形態(tài)，幾乎要頂破第三天的神殿之頂，極大的腳掌將許多散落在地上的書都踩作了齏粉。

    天父手一揮，他方才散去，轉(zhuǎn)眼間不見蹤影。

    “你看，”天父微微瞇起蒼綠的眼，道，“不過是些愚蠢的造物?！?/br>
    “路西，你也該回來了?！@天地之間，都逃不過我的眼睛，你于第三天中，凡是你想要，我自然便會給你，你天性良善，何須見這些骯臟的東西？”

    “您要如何，”寇冬不由得目露嘲諷，“為我建一個伊甸園？”

    “伊甸園？”

    神明低低地笑了起來，邊笑邊搖頭，“你若不喜歡，便是重新創(chuàng)世也不是難事。——路西，我送你一個新世界，其中任意皆可由你主宰，可好？”

    一旁聽著的鳥嘴醫(yī)生無不駭然。在神眼中，他如今所創(chuàng)建的這個世界竟然是不值一提的，若是青年不滿意，立刻便能整個廢掉、換做新的。

    連世界尚且不值一提，他們這些造物呢？

    他們在神明眼中，與粉塵又有何區(qū)別？

    原先，天使們不過以為神明是額外寵愛路西菲爾大人；如今才知曉，居然不只是寵愛，而是獨(dú)寵。

    甚至于整個世界，也要在這樣的獨(dú)寵下遜色讓步。

    這差距著實(shí)太過懸殊，原本便無法對六翼天使生出嫉恨的天使們?nèi)缃裼l(fā)戰(zhàn)戰(zhàn)兢兢。若是地位相近，尚且能說比一比；云泥之別還有什么好比？幾百個世界加起來，恐怕也不及眼前青年的一根頭發(fā)絲。

    有天使壯著膽子低聲道：“路西菲爾大人，您走后，天父跟著您一同墮了天。您于下界過了這許多日，怎么比得上您于天堂里的日子？”

    天堂里，路西菲爾是獨(dú)一無二的光耀晨星，被神明視同眼珠，位如副君；在下界，他卻因?yàn)檫@一身血液被血族追逐，幾次墮入險境。

    如果是心智不堅(jiān)定的人，興許早便因?yàn)檫@差別而心生怯意?？煽芏⒉贿@樣看，他只抬頭凝望著神，道：“所以，您造出了血族？”

    這一段前塵往事，其實(shí)天使們盡皆知曉。

    路西菲爾墮天，這興許是天堂史中最為重要的一件事。發(fā)覺自己竟然不過是籠中鳥的六翼天使站在云臺邊，驚怒的神明召來晨霧，不叫他看見；聚攏起云團(tuán)，不教他跌落。

    他用盡了一切法子，甚至創(chuàng)出了與先前灰飛煙滅的小天使相同的天使，試圖挽回路西菲爾墮天的念頭。

    可路西菲爾遠(yuǎn)比他們想象的更加果敢。他當(dāng)著所有天使的面，抽出了自己的骨頭與血。

    六翼天使原本如同副君，神力自然也非比尋常，近乎相當(dāng)于神明。他毫不猶豫地剖開肚腹、割斷翅膀，用神明先前賜給他的一柄小刀一塊塊挖出天使之骨，將它們整齊列放。

    淡金色的血液也被他從指間抽出，一滴滴滴落在云團(tuán)里。由于飽含靈氣，將云也染為了一片燦燦的金色。

    這些都是神明造就他時所用的。

    骨。

    血。

    它們都被按照原本的形態(tài)擺放好，原先備受寵愛的天使如今只剩下了一團(tuán)模糊的形體，近乎看不清面容。

    “您用自己的骨頭造我，用自己的血灌與我。感謝您創(chuàng)我于天地?！?/br>
    天使低聲道，旋即再不去看已從神座上站起來的神明。

    他的眼中自然有灼灼的光，近乎在燒著。

    “昔日您所饋贈之物，我已盡數(shù)奉還。我將牢記天父的恩德——”

    “也請?zhí)旄嘎男谐兄Z，將至高無上的自由還于我！”

    神明久久不答。

    路西菲爾并不意外。他于神明而言，近乎是半條性命；神明絕不可自愿放他離去。于是他用最后一點(diǎn)神力，將自己化作光點(diǎn)、散入大地。

    第113章 惡魔的盛宴（二十七）

    待神明再去追尋時, 已只剩下了一團(tuán)金色的光點(diǎn)，乍一接觸地面便消失不見。

    他的孩子消散了。

    神明失去了唯一在乎的造物，在那之后也緊跟著丟棄了天堂, 從云臺上一墜而下。之后匆忙擠向前試圖阻攔的天使們只來得及看到他身后驟然擴(kuò)散的圣光，如同于空中驟然拉開了一匹金色的綢帶——

    緊接著便是轟然巨響, 連人世間也聽的一清二楚。無數(shù)人從大地上仰起頭來, 只看到黑沉沉的天空中驟然出現(xiàn)了一大塊塌陷，有燦燦的光于其后一閃, 繼而徹底消失不見。

    星辰隕落。

    日月無光。

    從路西菲爾原本居住的第三天開始, 神殿一座接著一座撼動搖晃, 繼而沉沉向下墜去。大地撕扯開一道猙獰的口子，一口口吞沒掉這些光輝燦爛的神殿，將它們?nèi)佳蔬M(jìn)了地下。在鋪天蓋地襲來的暈眩里, 天使們的翅膀也失去了力量，繼而自然脫落在了云團(tuán)之上，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再拼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