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時攥住我搭在他肩上那只手，攥地很用力，用力到整個手都在發(fā)抖。

    “月光，”沙發(fā)那邊傳來窸窣的動靜，唐阿姨應(yīng)該是坐起來了，她喝了酒，說話的聲音像是在水里浸過的的棉絮，“過來扶阿姨一把?！?/br>
    “好……”

    我張了張嘴，舌頭仿佛罷工了一般，僵硬地在嘴里活動了兩下，其實并沒有發(fā)出聲音。

    我掙開唐時的手走到沙發(fā)旁，下意識地先往我媽的方向去看。她還伏在沙發(fā)上酣睡，海藻般柔軟光滑的長發(fā)鋪滿了抱枕。

    雪白的臉上因為喝了酒泛起紅暈，在燈光下有種朦朧的美好。

    我mama當(dāng)然很漂亮，聽我爸爸說，她當(dāng)年蟬聯(lián)他們學(xué)校?；ê枚鄬?，我爸廢了好大勁才追到她。

    哪像我啊，暈頭轉(zhuǎn)向的就跟唐時在一起了，現(xiàn)在想想簡直莫名其妙。

    如果非往深處想，可能就是我跟唐時一起生活太久了，我們從小就在一起，雖然他總是欺負我，可他也保護我，是我生命中無法剝離的一部分。

    愛情這個東西真的很奇怪，誰也說不清楚的。

    許是感受到我的目光，我媽有些不舒服地在沙發(fā)上翻了個身，用胳膊擋住燈光。

    唐阿姨跟著我看過去，她好像沒有很生氣，語氣平靜的像是在跟我閑聊：“你mama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人，你跟她真的很像。”

    “阿姨……”

    我喉嚨有些痙攣，半晌吐出不成調(diào)的兩個字。

    “來，阿姨有些頭暈，站不穩(wěn)了?！碧瓢⒁淌疽馕曳鲋?，“扶阿姨到院子里去，你也來?！?/br>
    這個“你”當(dāng)時是指唐時，唐阿姨看都沒看他一眼，帶著我往門外走。

    我已經(jīng)沒辦法思考任何東西，與其說是我扶著她，倒不如說是她扯著我。

    沒有我想象中的盛怒，唐阿姨在門口等著唐時，唐時剛走出來臉上就挨了唐阿姨重重的一巴掌。

    我跟唐時從小一起長大，從來沒見過他挨打。

    唐阿姨這個人很顧家，在唐時高三住校之前整個人的中心都是圍著這個家轉(zhuǎn)的，這也導(dǎo)致唐時會認為有些事情就是女性應(yīng)該做的。

    比起我媽，唐阿姨更像是溺愛。

    可她打唐時這一巴掌下手很重，唐時的臉都偏了一下，看得我在旁邊抽了口冷氣，很不忍地垂下眼睛。

    該輪到我了，我想，唐阿姨要打我了，不管多痛我都不能躲開。

    不出意料的，唐阿姨動手了，落到我臉上的卻不是巴掌。

    她很輕柔的捧起我的臉，像是端詳什么寶物一般，從上到下，眉眼到鼻唇，細細的打量一番。

    帶著薄繭的指腹也在我臉上流連。

    要動手了嗎？我閉著眼不敢動，末了聽到唐阿姨重重的嘆息聲，鼻尖也被噴灑了帶著酒精味的吐息。

    唐阿姨沒有打我，她的手滑到我肩膀上，有些無力地撐著。

    我們站在門口，這會兒的風(fēng)突然又熱又潮，我像是掛在窗臺下被風(fēng)干的魚rou，一點一點，從里到外被蒸發(fā)著。

    我聽見唐阿姨說：“唐時，高考結(jié)束就出國吧，不要在家里過暑假了，提前過去適應(yīng)一下?！?/br>
    說完這句話以后唐阿姨終于撐不住了，單薄的身子微微打顫，嘴唇也哆嗦著，緩了好久才說：“月光，扶著阿姨上樓吧，阿姨累了，想睡一覺?！?/br>
    一旁的唐時走過來要從我手里接過唐阿姨，卻遭到了拒絕，唐阿姨像是被火鉗燙了一般躲開他，讓他不要過來。

    “你別碰我！”

    唐阿姨真的好愛唐時，她也是真的對唐時很失望，對我更失望。

    我哽咽著，想說點什么安撫一下唐阿姨的情緒，可是什么話都說不出來。我能說什么呢，我以什么立場說呢？

    狐貍吃掉了小雞然后裝模作樣地讓雞mama別難過嗎？

    我什么也說不出，動作僵硬地攙著唐阿姨回了房間。

    躺到床上之后唐阿姨背對著我，我聽到她呢喃了兩句，“月光，好孩子，阿姨的好孩子啊?！?/br>
    我?guī)缀跏锹浠亩印?/br>
    客廳里只有睡得香甜的我媽，我找了條空調(diào)毯給她蓋上，給我爸發(fā)消息讓他下班來唐阿姨家接我媽。

    我爸問怎么了，我說：喝了一點兒酒。

    他很快回復(fù)了什么，我沒看，把手機背面朝上放在茶幾上，翻箱倒柜地找醫(yī)療箱。

    唐時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抽煙，煙頭的光明明滅滅，我站在門口看他，看他籠在煙霧和昏黃燈光的英俊側(cè)臉，莫名其妙地來了一句：“唐時，你好像一顆會冒煙的大土豆?！?/br>
    “……”

    唐時掐滅了煙，扭頭看我。

    我拿著醫(yī)藥箱過去，半跪在他旁邊，讓他不要動：“我看看你的臉。”

    唐時挨打的半邊臉腫了，上面還有一道紅色的劃痕，像是唐阿姨手上的戒指劃出來的。

    我輕輕吹著氣，用手指輕輕碰了碰他臉上的傷口，“大土豆破相了?！?/br>
    唐時：“……”

    他臉上的表情有些沉郁，卻忍不住回我：“你才是土豆，小土豆。”

    我心里其實也酸酸漲漲的，堵得慌，但我還是佯裝生氣道：“我可不是土豆，有這么白的土豆嗎？”

    唐時彎了彎嘴角，想笑，又扯到臉上的傷口，倒吸了一口冷氣：“嘶——”

    我急了，湊過去看他，被他一把抱進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