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四月的江南, 春光明媚,草長鶯飛,莫說蘇堤柳岸, 就是一條普普通通的街道,高大的梧桐遮蔭, 也是詩情畫意、美不勝收。而大都市凌海, 自然風光早已是錦上添花, 接二連三的國際盛事才是久盛不衰的主旋律。 凌海時裝周在月初拉開了序幕,去年十月剛在米蘭出過風頭的梁心妍,本該是在本土舞臺上大放異彩的時候, 可她已經(jīng)連續(xù)缺席了兩場重要的發(fā)布會, 就連自己的品牌秀也是來去匆匆,加上這半年的設計并沒有什么突破,雖然有不少名家捧場, 可是除了中規(guī)中矩就是突然的怪誕,吸引眼球, 影響卻不大, 像一粒小石子投進湖里,很快就沒了聲音。 可是這一切, 對于此刻的梁心妍來說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意義,過去的兩天, 她把自己關在臥房中,一步未出。 公寓正面海, 深藍色的大海, 綿綿渾厚,頂層270度的落地窗將水天一色接向遠處的青山。梁心妍裹著睡袍坐在床邊,握著酒杯, 目光怔怔的…… 季萱…… 這兩個字像摁進心頭的一枚針,不□□不見血,此刻,一想,就疼得難以忍受!如果,回到兩個月前,梁心妍絕不會去招惹她。這不是屈服,而是害怕,害怕自己現(xiàn)在心里魔鬼一樣的沖動,想撕碎她。 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她才可以細細咀嚼那萬分后悔的滋味。不該讓心妮去搶顧辰,不該在沒見到顧辰前做如此沖動的決定。那個男人,清秀淡然,卓卓風華,他曾經(jīng)為之癡迷的女孩怎么可能是個平凡的角色?只是,梁心妍萬沒有想到,那不是個女孩,是個噩夢…… 全天候24小時的跟蹤,一個月的數(shù)據(jù)。從前期費用到最后結算,數(shù)十萬,換得手上的一個u盤。 這是一家灰色地帶的私家偵探公司,行事極為高效且謹慎,通過朋友介紹才接下她的委托。交付時提到:如果繼續(xù),后期可以裝竊聽器、隱蔽攝像頭。 當時梁心妍就皺了眉,這是一次性/交易,怎么會繼續(xù)?而且,偷拍、私下調查是道德范疇的侵犯,竊聽器和攝像頭可是赤/裸/裸的違法,會是什么樣的數(shù)據(jù)能牽扯到這些東西? u盤里兩個文件夾,打開其中一個,是照片,各種角度,各種時間,各種地點,唯一不變的是那個女人,和另一個人,一個男人。 點開第一張,梁心妍就幾乎窒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卻立刻明白了偵探所給出的暗示。那張熟悉的臉,是凌海商界無人不曉的,作為經(jīng)驗豐富的私家偵探當然認得這是梁家的坐上賓、是她梁心妍多少年的護花使者,e總裁:張星野! 那段記憶一旦重現(xiàn),手抑制不住地抖,一口飲下,濃烈的威士忌直沖腸胃,一片燒灼…… 預想過很多,想過那女人做足了功課,設計接近大哥,或者,私下接觸顧辰力圖破壞和挽回,卻萬沒有想過她還能再有一個男人。 而那個男人……是星野! 大哥早就說過他常在外面過夜,可當時梁心妍絕不肯信是因為女人。這么多年,他忙得幾乎趕過了時間,有的時候,甚至剛下飛機直接在車上換衣服又趕去下一場會議。他也愛玩,也會參加舞會去應酬、做慈善,可是能把他單獨約出來、出雙入對的,只有她梁心妍。 e涉獵的是個男人的世界,鋼筋水泥,野外作業(yè),一點柔軟的因素都沒有,若非社交,想接近張星野,對一個完全門外的女孩,談何容易?可是,u盤里的調查報告明明白白告訴梁心妍:早在她與自家大哥“意外”邂逅前,租住在老弄堂里的女孩就有這樣一位訪客,從阿婆口中得知,他是她“京城的朋友”,常來。又說:是男朋友吧,兩個人老好的。 后來,一場意外,她搬走了,再沒有回來。去了哪里?不用看報告,梁心妍也認得出照片上那個地方。那是他在凌海買的第一套公寓,是她陪他一起挑選的,裝修構想、浴室設計、還有那張從馬來訂購來的大床,都出自她的手。 照片,一張一張翻下去,樓道前的路燈下、他的車前,女孩上上下下,墊起腳尖來強吻他;夜深人靜,男人匆匆的腳步,臥室里的燈,亮了又滅。 黑暗凝固一般,只有角落里跳動的秒表記錄著時間,目光挪不開,可梁心妍的腦子卻跟著空白,想不出那黑暗里究竟是怎樣的情形,直到屏幕上出現(xiàn)陽光,大?!?/br> 無人機。諷刺啊,這一次,他也被無人機抓拍到。 分離多年之后,第一次給大哥過生日??蓱z的大哥,眾目睽睽之下,盡他所能寵愛、追求一個女人,太過開心,甚至卑微!又怎么能想到,那天早晨,他焦急地等、大度地原諒,而那個女人正躺在他好兄弟的床上,而那位好兄弟親自把他送下船,站在船頭目送他離開…… 都走了,大海之上,他們終于肆無忌憚!星野是從不喜歡游水的,更不要說跳水,可是,隨著她,那么高,那么涼的海水,他跳得義無反顧。又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他把她從水里撈起來緊緊地綁在身上,很久,一動不動…… 那緊密曖昧的姿勢瞬間就將黑暗掩蓋住的一切明明白白地曝在陽光下,再不允許人有任何“也許并沒有發(fā)生什么”的幻想,痛,猝不及防! 一切都虛假,一切,都是在欺騙!! 究竟是怎么回事?周圍的世界怎么突然變得如此陌生?! 從小到大,梁心妍第一次陷入如此絕望的境地。這個世界上她最親、最信任的人,都被那個女人卷在其中,以各種身份,交錯復雜。看不清眼前的情形,她太需要向人傾訴、求助,卻再也沒有了那個給她出謀劃策,總是支持她的男人。 她不敢動,不敢聯(lián)系,不敢見任何人,她害怕自己胸口那難耐的怒火和羞辱會讓她一氣之下釀成不可挽回的錯。她必須冷靜下來,在做出任何蠢事之前,她必須冷靜…… 竊聽器、隱蔽攝像頭…… 對付一個女孩根本用不到,暴露她的安排就足夠,為什么要用?私家偵探的暗示讓梁心妍后脊生涼…… 對付星野?他想干什么?他們顯然不是在正常交往,隱密,躲藏,在人們面前裝不認識,兩個單身的人之間竟然出現(xiàn)了一種詭異的地下情。 為什么?因為男人都是偷腥的,隨便玩玩,即便是張星野,也不例外? 這個認知讓梁心妍心痛難忍,自從照片事件后,她感覺累了,玩夠了,想再去讀書、旅行,想和心愛的人一起享受人生。她甚至悄悄下決心,要好好地追求身邊這個一直單身的男人。他們之間早有親情,愛情,總會來的。因為在她心里,火苗從未熄滅過。 她不介意他交往過別的女人,可是這樣的隨便,像那些亂泡女人的花花公子,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不,理智告訴她:不會!他不是這樣的人,即便真的是,即便根本不在意她梁心妍、不在意自己的形象,那為什么要瞞著大哥?在他發(fā)現(xiàn)大哥對季萱感興趣,就應該第一時間告訴他,完全沒有理由為了一段露水情而失信于兄弟! 可是,他非但沒有說,還跟她一起把大哥當傻子一樣玩弄,這究竟是為什么?? 他和她,究竟是誰誘惑了誰?又是誰在利用誰?? 是季萱?為了接近顧辰,接近心妮,所以在偶然不知的情形下追上了星野?迷惑他來幫她報復? 是星野?那他是怎么找到季萱的?為什么找她?是在針對大哥?有誰能比他的兄弟更了解他,所以,她的舉手投足才能在這么快的時間里讓大哥如此著迷?可是……目的呢?是想讓大哥回來還是讓大哥遠離?那背后更大的目標,是梁氏還是e?? 兩天,梁心妍沒有想明白究竟是哪一個,理智告訴她,星野不會被任何一個女人cao縱,很可能是后者,可是,感情上,她又寧愿相信他是一時被迷惑而沖動選擇,不能相信,他們這么多年都是虛假的情意。 但是,她至少想到了一個判斷。那個關鍵人:顧辰。 星野知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在季萱生命里的存在? 如果,他真的迷昏了頭腦,為了一個女人不顧多年兄弟情,那顧辰,對他意味著什么? 如果,他是有目的的,那無論為了什么,這樣的多角關系、這樣的渾水,有單純的心妮在其中,事情的敗露就在眼前!到時候,他失去的就不只是兄弟感情,更可能會招來老父親的憎惡、梁氏的反目,滿盤皆輸,他怎么會看不到?? 所以,他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顧辰的存在,也就不會知道那看似柔軟的女孩其實也在將計就計、利用他。 梁心妍不敢想如果有一天,三個男人,這三個梁家最親最近的男人突然碰撞在一起,為了同一個女人,那將是多大的一個笑話! 她等的就是那一天吧?痛苦、忍耐、計劃、誘惑,她付出了這么多,一定在等這一天! 不,這絕不能發(fā)生!梁心妍突然皺了眉,手邊就是白色的筆記本電腦,一把滑開。 u盤里還有一個文件夾,那里也是照片。是他們通過釣魚郵件在顧辰的手機上裝了木馬程序帶來的結果。 修長的手指一張一張地滑過,忽然,定格在一個畫面。 野外的帳篷,晨曦透進來,斑駁的樹影落在鼓起的睡袋上。男人懷抱著女孩,親親地貼著額頭,她顯然已經(jīng)醒了,甜甜的笑意彎在眼梢,就那么假裝睡著給他拍。 畫面上,他嘟著嘴吻她,她像一只小抱熊,完全不顧形象地窩著。素顏的兩個人,粗糙的背景,光影之下,像一幅安靜的油畫,時間,悄悄定格…… 第一次看到這張照片,梁心妍的心不覺就頓了一下。愛情,原來可以這么簡單,這么美。一夜纏綿后相擁而臥的慵懶,甜蜜幾乎要溢出屏幕。這世界,似乎就帳篷這么大,里面,只有他們兩個…… 如果星野看到,會怎么樣? 梁心妍嘴角邊不覺一絲苦笑…… 不論是男人的自尊,還是計劃的威脅,這個提醒,一定是毀滅性的。 因為,他篤信一句話:這世上,沒有巧合。 …… 張星野病了。 這么多年,第一次病倒,病得慘絕人寰、毀天滅地,用tony的話說:積累性爆發(fā),徹底廢掉了。 新加坡一趟,飛去又飛回,在熱帶氣候里蒸了幾個小時就被一個電話急出一陣心火,紅眼航班連夜趕,懸著的心攥成了死疙瘩,她撲過來那一下,差點沒給他撞碎了。 人就是賤,這么久,見面就睡,她那本來就不性感的小身體早就不應該再這么吸引他,可一被她抱,黑暗中,他的腦子立刻就不能用,心軟成了水,身上所有的神經(jīng)都快疼死她了,明明該柔情蜜意的,卻怎么都擋不住叫囂的欲//望,像個動物一樣,一門心思只想做。 回想起來,實在不是自己廉恥不夠,是那個小混蛋,她學會了扒男人褲子!他怎么受得了?纏得這么緊,于是,他就不要命了,像是做完就要死,心跳得厲害,莫名其妙地覺得很苦,好像分開了好久,抱著她,哪怕摩擦得要燒著了,也一點縫隙都舍不得有。 不知是她真的眼睛里有淚,還是小臉這一夜太可愛、太軟糯,他居然有種心酸的感覺,親也親不夠,才知道“做/愛”兩個字銷魂在何處,那種想一起死都覺得美妙的心甘情愿、求之不得,越做,越多,幾乎隨著他一起化在她身上…… 天亮了,兩個人也像汗洗了,可是他居然一點不覺得累,揉著她的小手精力又充沛。當時張星野就知道,亢奮過頭了,得歇歇,不然以后怕滿足不了這小丫頭,看著她光溜溜地逃進浴室,他很是用了些定力才沒跟了進去,然后一個人,樂得傻子一樣。 誰知,身上還熱著,口鼻中還滿是她的味道,心就突然掉進冰窟里,看著空蕩蕩的衣柜、白慘慘的墻,那種血壓突然升高的感覺,頭暈目眩! 一場火,燒得他身體發(fā)虛,咬牙切齒,理智還在,可他已經(jīng)毫無辦法,突然面對真的分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來,還沒找到方向,又被那個小混蛋給占了先,一句“飛機一個小時前就起飛了”,生生壓住了他的火,壓住他差點滑向邊緣的失態(tài)。 忽冷,忽熱,大男人的意志,憔悴不已。冷水下澆著,通體冰涼,依然澆不滅那種惶恐到燒灼的感覺。他早就知道在她身上他毫無勝算,卻還是沒想到能如此一敗涂地,面對分離和失去,他心里的惶恐遠大過了憤怒,這以后可該怎么辦? 本來想自己冷靜一下,誰知她又跟了進來,一抱,心又熱…… “你抱著,就不冷?!?/br> 這是他這輩子,不,前世今生聽過最扣心窩的話,他很沒出息地這么覺得,于是抱著不放手,讓冷水澆…… 如此折騰,似乎也屬于不作不死的范疇,不過,材料學上來說,吸收了這么多彈性應變他還沒有斷掉、開裂,柔韌性算相當好了。 當天傍晚就起了高燒,一夜之間就把聲音給燒沒了,而且,不知是真的折磨殘了還是帶回了什么病菌,來勢洶洶,比n年前在美國感染得那次惡性流感還要嚴重。 大男人像被一棒子打倒,根本起不了床了,怕傳染,他連吳健都不敢見,也勸心偉先搬回家去住,但是,太嚴重了,心偉怕他死了沒人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日常消毒后,沒搬。 躺在大床上,眼睛都睜不開,一點恍惚的意識就是冷水下抱著她,那么清涼,那么香甜,于是,天昏地暗地想她。稍微清醒一點就給她打電話,發(fā)不出聲也打,她不會掛,偶爾,回他一個字兩個字的。 幾天過去,張星野終于退了燒有個人樣了,虛晃晃地站起來就想出門,被tony萬里之外遠程遙控,堅決不許他出現(xiàn)在e大廈里,嚴禁把病毒帶過去污染環(huán)境。 雖然張星野想說這跟熱帶病毒沒半毛錢關系,是被小混蛋折騰的,但是,畢竟要臉。 其實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今天早晨七點他就坐在電腦前開始處理工作,忙得很,直到中午的時候才想起她來,發(fā)了個信息:萱 拿著手機等了半天也沒回,后來有事他就放下了,這又忙到快四點,瞥一眼手機,居然還沒回,又發(fā)了一個:萱? 還是沒回。一個“嗯”字都沒有,這特么小混蛋! 張星野靠進沙發(fā)里,撥開手機,屏幕上帶著小野花的臉,漂亮死了??粗旖蔷腿滩蛔?,翻來覆去就這一張照片,設成了她的呼叫頭像,設成了他的私人記事本的頁面,根本不用擔心會被什么人看到,記事本有密碼,而這個頭像從來就不會在他手機里亮起,所以,新加坡那一次才把他嚇得夠嗆。 手指輕輕摩挲著,打不打?短信都不回,是不是忙著呢?管她呢,他病著,她能怎么著?一滑,撥了過去。 嘟——嘟—— 很單調的聲音,就是像她那寡淡的小表情一樣。 “喂,” “萱,”這一聲好啞,都沒發(fā)出來,張星野趕緊坐起來清清嗓子,“咳,嗯!萱?” “我聽到了?!?/br> 別扭的小聲兒明明白白的嫌棄,張星野笑,“多叫兩聲不行???” “有事么?” “想你啊?!?/br> “我掛了?!?/br> 張星野拿著手機,抱了肩,沒動。靜悄悄的幾秒,他才又開口,“都不問問我好點沒?!?/br> “聲音還是那么難聽?!?/br> “其實已經(jīng)好多了,怕傳染給你,再等兩天我就能過去了。想我了吧?”一點反應都沒有,他把嘴巴貼近話筒,“我快想死你了……” 男人的氣息好像透過了手機,呵在她耳窩,又癢又熱,季萱臉一紅,“沒事我掛了!” “哎,有事!”那邊趕緊正經(jīng)道,“褚老最近好嗎?” “挺好。很忙。” “是么?等我回公司,第一件事就先約個時間去見老先生?!?/br> “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