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牛湊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他老娘仰面躺在土炕上，腰板筆直兩腿直伸，雙手更是交叉覆蓋在腰腹部。

    這樣的姿勢已經(jīng)很嚇人了，結(jié)果他老娘還兩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就這么直勾勾的盯著房梁看……

    “娘?。∥业哪锇?，你這是咋了?。俊蔽捍笈１粐樀靡黄ü勺搅说厣?，大呼小叫的道，“娘你可不能丟下兒子就這么走了啊！兒子還沒好好孝敬你啊！都沒讓你享過一天的福……娘啊娘啊娘！方氏你給我過來??！”

    楊冬燕什么都沒做，非要說的話，她也就是在炕上挺尸。

    但挺尸自由總是有的吧？

    魏大牛嚇壞了，方氏本來是不以為意的，等她聽到喚聲進來一看，也被嚇得不輕。

    倆人呼喚了許久，稍片刻后，小楊氏也過來跟著深情呼喚，最終楊冬燕還是被喚回了魂兒來。

    “我餓，我好餓，又餓又渴……我要死了……”楊冬燕斷斷續(xù)續(xù)的發(fā)出了臨終前的呢喃。

    “兒子這就給你做飯去！”

    魏大牛瞬間起身，他想到先前他娘快不行了，結(jié)果還不是一頓呼喚外加兩碗米粥給救回來了？這么想著，他立馬往灶屋里竄，尋摸了半點兒也只找到一些粗糧，他索性把東西隨手一撂，跑出院門直奔隔壁。

    一刻鐘后，楊冬燕吃到了她死而復(fù)生之后，第一頓真正意義上的飽飯。

    清水面條加個雞蛋。

    方氏直接就瘋了。

    雞蛋家里倒是有的，養(yǎng)著好些只母雞呢，怎么可能沒雞蛋？可那些雞蛋是要攢起來，等到趕場子的時候去換油鹽的。真要是煮個雞蛋，她還不至于直接瘋球，可那掛面是哪兒來的？她咋不知道家里還有這么金貴的東西？

    很快，她就從魏大?？谥兄懒苏嫦?。

    跟隔壁借的，等糧食收上來以后還。

    方氏一口血哽在嗓子眼里，噎得她直翻白眼，等她勉強緩過來后，這回是真的坐在地上哭開了。

    不得不說，一個造孽的老太太，不管她生前還是死后，不管她上哪兒是什么身份，她總是能夠輕而易舉的逼死兒媳婦。

    就說跟前的方氏，她看著婆婆在屋里吸溜著面條吃著雞蛋，還喝著湯……

    “你怕你娘一蹬腿就去了，你咋不怕我去了呢？我不活了，活不了了！”

    楊冬燕只當(dāng)沒聽到，她真的是餓壞了，只放了點兒鹽巴調(diào)味的清水面條都那么好吃。

    吸溜，咕嚕。

    好次。

    吃飽喝足睡覺覺，楊冬燕心滿意足的躺下了，她不知道的是，她曾經(jīng)放在心尖尖上疼惜的倆兒子，再一次面臨著噩夢降臨。

    確切的說，應(yīng)該是升級版的噩夢。

    前一晚上就沒睡好的兄弟二人，面對卷土重來的老老太太，第一反應(yīng)是懵圈，也曾試圖開口解釋的，但做夢啊，夢又沒邏輯的。反正他倆是解釋了，但夢里的老太太完全沒了生前的體面端莊，既像是完全沒聽到他們在說什么，又像是聽了也裝作沒聽到，就是自顧自的罵街。

    最可怕的是，這次的時長真是夠夠的，仿佛從閉眼的那一刻起，罵到他們睜開眼睛，中間似乎完全沒有任何停頓，且罵到后來，那是愈發(fā)的具有節(jié)奏感。

    結(jié)果就是，天亮了，夢醒了，罵聲卻仿佛從未停止過。

    余音繞梁三日不絕。

    劉家兄弟枯坐在床榻上，滿臉茫然兩眼無神嘴巴微張……從這一點來看，確實是嫡親的兄弟二人了。

    再度碰頭后，兄弟二人無言的對視了好一會兒，劉誥憋不住先開了口。

    “大哥，你看要不咱們再去一趟祠堂？還是大哥你去尋下大嫂，關(guān)于供品這個事兒，是不是該拿個章程？”

    劉誥其實很委屈的。

    理論上說，嫡長子才有義務(wù)贍養(yǎng)父母，包括父母的身后事以及祠堂祭拜等等。嫡次子是沒這個義務(wù)的，尤其劉家還是很特殊的，身為嫡長子的劉諫不單繼承了絕大多數(shù)的祖產(chǎn)，還包括了郡王爵位。

    作為老太太生前最疼愛的兒子，況且他還極有讀書天賦，那可真的是從小到大就沒挨過罵。

    沒想到啊，老太太沒了以后天天罵他，罵了一遍又一遍，把他罵了個體無完膚鮮血淋漓。可這能怪他嗎？供品又不是他負責(zé)的。

    劉誥委屈，劉諫就不委屈了？

    身為襲爵的永平郡王，哪怕如今在家中守孝，可他也是很忙的。退一步說，就算不忙好了，他也不可能去管家里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管中饋的人是他的王妃，不是他！

    “二弟你先去祠堂那頭，為兄去找下王妃?！?/br>
    永平郡王劉諫幾乎是深一腳淺一腳的往王妃院子里去，當(dāng)然不可能出什么意外，在自家府里，就算再怎么心不在焉的，最多也就是在進門前，被門檻絆了一下。

    沒摔，就是身形搖晃了一下，隨后永平郡王就穩(wěn)住了。

    他是穩(wěn)了，王妃可沒有。

    “王爺您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樣子?！?/br>
    還在路上的時候，永平郡王就想過了，老太太托夢罵兒子這個事兒還是別說為妙，橫豎老太太就是特地托夢說供品出了問題，也就是說只要解決了這個核心問題，那么一切就結(jié)束了。

    這么想著，永平郡王直接冷了臉：“你跟我去一趟祠堂！”

    撂下這話后，他也不管王妃有沒有跟上來，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走在半路上他還在后悔，要不是因為一夜沒睡好，心神不寧的，他都不需要特地走這么一趟，直接派人去喊王妃就行了。

    等到了祠堂那頭，永平郡王親自走到前面，伸手拿起一個蘋果……

    噗——

    蘋果被他大力捏爆了，直接爆漿了。

    他黑著臉又拿了一塊供糕，隨后直接將反面長了綠毛的供糕并剛才的爛蘋果一起丟到了王妃身上。

    王妃發(fā)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聲，然而還是沒能避開，就這樣被砸了個正著。

    肯定是不疼的，但作為一個從小嬌生慣養(yǎng)的侯府千金，她差點兒沒瘋了。

    “王爺你這是干什么？！”

    “你連碰一下都嫌臟，是怎么做到有臉拿這些東西當(dāng)供品的？老太太才走了十多天，你就徹底把她給忘了？你心里到底有沒有想著她？”

    有啊！

    當(dāng)然是有的。

    王妃一直覺得自己太倒霉了才會嫁給姓劉的，攤上了這么個惡婆婆，她盼了好久才終于盼到婆婆沒了，多高興呢！

    結(jié)果還沒過幾天好日子，才剛忙完前陣子的喪事，她正準備享受屬于郡王妃的幸福生活時……

    老太太詐尸了。

    此時的王妃還不知道是老太太托夢了，她以為是什么人發(fā)現(xiàn)了供品壞掉了，特地將事情捅到了王爺跟前，故意離間他們夫妻感情。仔細想想，屋里的那幾個妾室都有可能這么干，好了，連嫌疑人都有了。

    “王爺，我不懂。從我嫁給你之后，我一切都是依著王府的舊例來的，包括這回老太太的喪事，方方面面的事情我都考慮妥當(dāng)了，南陵郡里何人不夸贊咱們府上的喪事辦得好，連皇上都寫了悼文，皇后也夸我孝順。王爺您就因為供品的事兒，就質(zhì)疑我的孝心？”

    沒給王爺說話的機會，王妃指著擺放供品的八仙桌，一臉正色的補充道：“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舊例來的，依著當(dāng)年老王爺過世后，老太太定下的規(guī)矩來的！”

    永平郡王：……

    眼見王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王妃又再一次改了態(tài)度，她眼圈一紅，眼淚說來就來：“王爺，我委屈?。±咸?dāng)年定的舊例，怎么能因為她前腳剛走，我后腳就給她改了呢？這才是真正的沒把老太太放在眼里，她一走，我就迫不及待的當(dāng)家做主……我是這種人嗎？”

    “當(dāng)年，老王爺撒手人寰，供品也是好多天都不換的。那會兒我也曾提過的，意思是要不要多擺幾種果子，每次都是蘋果不合適呢。還有供糕，是不是可以多幾個花樣，永遠就是這一種花樣，也不好看呢！”

    “王爺可知，老太太當(dāng)時是怎么訓(xùn)誡我的？她說，我真的是個敗家媳婦兒，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貴，供品還想擺出花兒來？還質(zhì)問我，要不要去云鶴樓定一桌上等的席面來供著??？”

    已經(jīng)好幾年過去了，當(dāng)日的一幕幕情形對于王妃而言，仍然歷歷在目。

    她是侯府千金，是真正完全沒吃過苦頭的那一輩兒人。從根子上，她跟她婆婆就不是一類人。她婆婆啊，鄉(xiāng)下來的呢，就算一朝誥命及身，可該懂的規(guī)矩都不懂，還給她立規(guī)矩，說的那些話更是到如今她還記得一清二楚。

    “那時候，老太太就教育我和弟妹，說什么孝順這種事情是要趁老人活著的時候做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沒了，讓我們別搞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想要當(dāng)個孝子，就趁她還活著的時候趕緊孝順，別等她都沒氣了，裝孝順假哭平白膈應(yīng)人?！?/br>
    摸著良心說，這話還挺有道理的。

    永平郡王都聽傻了，他能說什么呢？

    關(guān)鍵時候，他弟來救他了，唯一不妥的是，來的是劉誥夫妻倆。

    沒等永平郡王開口，王妃就一把拽住了她弟妹，非要她弟妹說句公道話：“弟妹你說，關(guān)于祭祀關(guān)于供品這些規(guī)矩，是不是老太太生前定下來的？以前就是這樣的，沿襲傳統(tǒng)下來而已，我丁點兒都沒改動過，怎么如今又成了我的錯了？那要是我改了，豈不是對老太太心懷不滿？”

    府上的二太太滿臉的尷尬，她知道大哥大嫂鬧了矛盾，但她哪個都不想開罪。

    遲疑了片刻后，二太太只喏喏的道：“我確是聽到大嫂吩咐下去，一切照舊例來?！?/br>
    劉家兄弟二人徹底的沒了言語。

    這該怎么說呢？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俗稱，報應(yīng)?。。?/br>
    可偏偏，當(dāng)兒子的還不能說這是他老娘自找的，噎了個半死，還得給王妃認錯，承認是自己冤枉了她錯怪了她。

    那么接下來，他也道歉了也賠不是了，咱們能不能各退一步，以后這供品更換得勤快一些？

    講道理，供品這個事兒吧，誰家也不會天天換的，這個都是一擺好多天的。也不獨獨永平王府是這樣的，說句大不敬的話，太廟那頭都沒這般講究！

    不過，王爺既然都主動退讓了，王妃也沒抓著理不放。

    王妃很快就吩咐下去，更換了供在祠堂里的供品，還規(guī)定了隔天一換。

    在她看來，隔天一換就已經(jīng)夠傻了，每天換這不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干嗎？好在王爺也覺得還成吧，畢竟仔細想想，送到皇上嘴里的水果，那也不可能是才剛摘下來的。

    一旁的劉誥見事情已經(jīng)妥了，松口氣的同時也提了個建議：“那要不要換一種水果？供糕呢？”

    王妃斷然拒絕：“老太太就喜歡蘋果和供糕，不然她為何當(dāng)初要定下來這兩種？”

    這么說也有道理。

    劉家兄弟二人很快就被說服了，身心輕松的離開了祠堂。

    他們想的是，這下老太太總該高興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楊冬燕：你猜我高興不→_→

    楊冬燕：我高不高興先不提，反正你們高興得太早了→_→

    第006章

    高興個屁！

    因為前一天已經(jīng)料想到了最壞的結(jié)果，楊冬燕直到吃完晚飯摟著小孫孫躺在土炕上時，才想起自己今個兒沒撈供品。

    她很是忐忑，最怕的就是自己根本就沒辦法跟上輩子的親兒子們溝通。真要是那樣的話，那老天爺給了自己這種神仙手段，又有啥用呢？見天的撈爛蘋果和長毛供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