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幾人，那有幾人呢？”張三轉(zhuǎn)頭問。

    陸不言沉吟半刻，道：“一個(gè)已死之人，一個(gè)江湖劍客，還有一個(gè)，站在您面前?！蹦腥苏驹诿坊湎?，直視面前的貴公子，絲毫沒有懼態(tài)和逃避之色。

    “唉，”張三嘆息，伸手拍了拍陸不言的肩膀，“誰都知道你陸不言一柄繡春刀令人聞風(fēng)喪膽，卻不知道你最擅長的是劍，左手劍出神入化，一劍封喉不在話下?！?/br>
    陸不言站在那里沒動(dòng)，只道：“我永遠(yuǎn)都不會(huì)再用劍?！彼岷?，暗流涌動(dòng)，掩在寬袖下的手暗暗攥緊。

    張三看到他的表情，立刻又笑，“放心，我不會(huì)懷疑你的。這三個(gè)人里面呀，也就只有你不會(huì)殺鄭敢心。畢竟他可是你一手提拔起來的鄭副使，只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呀?！?/br>
    陸不言的眸色黯淡下來，不過片刻后又恢復(fù)，他問，“我前些日子給您寫信，讓您查鄭敢心在京師內(nèi)的住處，您查得怎么樣了？”

    “查過了?！睆埲鲱^，“找到了一點(diǎn)東西?！?/br>
    “什么東西？”陸不言問。

    張三從寬袖暗袋內(nèi)掏出一物，遞給他，“就是這個(gè)。”

    “白瓷瓶？”陸不言接過來，正準(zhǔn)備打開，就被張三給按住了手，“別急，里面可不是什么好東西。”

    陸不言略思半刻，“是毒藥？”

    “嗯?！睆埲c(diǎn)頭，“你說楊彥柏曾經(jīng)中過毒，還有寒山寺的空性大師也中過毒，按照癥狀，我問過太醫(yī)院，就是這種毒。此毒十分難得，多一點(diǎn)，當(dāng)即斃命。少一點(diǎn)，潤物無聲，等你發(fā)現(xiàn)的時(shí)候已然藥石無醫(yī)，讓你死得不知不覺。”

    說到這里，張三嘆息，“可是這毒，證明不了什么。”

    陸不言轉(zhuǎn)著手里的白瓷瓶，指腹摩挲，“雖然毒是證明不了什么，但這瓶子卻能查出來很多東西?！?/br>
    張三面露詫異，“真不愧是我的陸大人，總能發(fā)現(xiàn)別人發(fā)現(xiàn)不了的東西?！?/br>
    陸不言將那白瓷瓶置到光下，只見那光竟能穿瓶而過。不僅如此，細(xì)看之下，還能發(fā)現(xiàn)那潔白瑩潤的白釉之上竟然有蓮之印花，簡直是巧奪天工。

    “真是神奇之物。”張三也湊過來看。

    陸不言道：“盛唐時(shí)期，瓷器有南青北白之盛況，浙江越窯的青瓷，河北刑窯的白瓷，皆出精品。而這種透影白瓷則是唐以前，從隋而出，乃精品之中的精品?！?/br>
    “迎光可透影，斷面如脂玉，透影白瓷是瓷器中的貴品，那些講究人喜歡用。它曾在戰(zhàn)爭時(shí)期遭受重創(chuàng)，如今能擁有這種透影白瓷的人，屈指可數(shù)，而能將它隨意處置的人更是極少?！?/br>
    “比如？”張三起了興致。

    “比如您，還有那位富可敵國的楊宰相。”

    “如此說來，答案已經(jīng)很明顯了?！睆埲钌铑h首道：“犯人就是楊庸！可是，他為什么要?dú)舨可袝膬鹤幽?？戶部尚書不是他的人嗎？”張三一臉疑惑?/br>
    陸不言道：“戶部尚書執(zhí)掌朝中財(cái)政，是楊宰相的錢袋子，錢袋子若生異心，楊宰相那邊勢必會(huì)傷筋動(dòng)骨。”

    “你的意思是，戶部尚書跟楊庸有了間隙，楊庸為了警告這個(gè)錢袋子，才會(huì)做出這種事來？”

    “不是?！标懖谎該u頭，“是為了陷害，共用的利益和敵人永遠(yuǎn)是同盟達(dá)成的關(guān)鍵因素。把戶部尚書之子的死栽贓到您的頭上，楊庸跟戶部尚書之間那點(diǎn)小隔閡自然已經(jīng)不足掛齒。”

    “那他們之間會(huì)有什么隔閡呢？”

    “分贓不均，戶部尚書覺得上貢給楊庸的銀子太多了?！?/br>
    “嘖，”張三看陸不言一眼，“你這都查完了？”

    “沒有，還有很多疑點(diǎn)?！标懖谎詫状善渴杖雽捫浒荡鼉?nèi)，道：“雖然現(xiàn)在很多證據(jù)都指向了楊庸，但也不排除其它可能，我會(huì)去找江湖第一劍客查證?！?/br>
    張三聽著陸不言如此有條理的解決此事，突然嘆息道：“唉，我都有點(diǎn)怕你了?！?/br>
    陸不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接話，“怕什么呢，我是臣，您是君，您要我死，還不是一句話的事?！?/br>
    張三深以為然，點(diǎn)頭道：“也是?！比缓笥中ξ厣焓?jǐn)堊￡懖谎缘募绨虻溃骸吧店憙海以趺瓷岬脷⒛隳?。?/br>
    陸不言抬手把張三的胳膊往下一摔，然后拍了拍肩膀道：“對(duì)了，平遙被我關(guān)在屋子里了。”

    為了防止平遙長公主出逃，陸不言把她鎖在了屋子里。

    “你帶她回去吧?！?/br>
    “嘖，平遙這野丫頭，確實(shí)要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了。”張三挽起袖子，朝平遙長公主住的屋子里去。

    .

    平遙已經(jīng)被陸不言關(guān)了好幾日了。

    雖然她聽說了陸不言準(zhǔn)許她不跟蘇水江成親的消息，但她并沒有高興多少。因?yàn)樘K水江不見了。

    平遙深知蘇水江的目的，她十分擔(dān)心陸不言，可她又不能跟陸不言說這件事。

    “哎呦，煩死了！”平遙坐在實(shí)木圓凳上，使勁跺腳。

    “你煩什么呀，該煩的人是我吧？”一道清朗的男聲突然隔門傳來。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出現(xiàn)了一個(gè)平遙怎么都想不到的人。

    “皇兄？”平遙霍然起身，滿臉驚愕，“你怎么在這？我不是在做夢吧？”平遙使勁揉了揉眼睛。

    朱肆雙手負(fù)于后，臉上雖帶笑，但眉眼卻冷。

    平遙長公主見他這副模樣，下意識(shí)縮了縮脖子。

    朱肆也就是張三走進(jìn)去，先是上下打量了這屋子，然后才轉(zhuǎn)頭看向平遙長公主，“玩了這么久，也該回去了吧？”

    平遙長公主悶不吭聲，面對(duì)朱肆，她就跟只小鵪鶉似得，連頭都不敢抬。

    朱肆走到平遙面前，抬手放到她的頭上，輕輕地揉。

    力道是小的，可平遙卻只感覺渾身陰寒，那手就跟抓著冰塊似得那么涼，像閻羅王從她腦門上掃過一樣。

    “平遙，把東西交出來吧，嗯？”

    平遙哆嗦著，不敢抬頭。她咬著唇瓣，聲音很輕，“皇兄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br>
    “平遙，別惹我生氣?！敝焖脸料铝四?。

    平遙長公主面色蒼白，卻咬緊牙關(guān)，沒有松口，“我不知道?！?/br>
    “平遙啊，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朱肆拍了拍平遙的小腦袋，然后慢條斯理收回了手，他轉(zhuǎn)頭望向門外。天空素白，萬物寂靜，仿若周遭的一切都突然沉寂了下來。

    他說，“可是有些事是注定的?！?/br>
    聽到朱肆這樣說，平遙立刻便脫口而出，“當(dāng)年若非陸家，您現(xiàn)在哪里能坐上這個(gè)位置……”

    朱肆面色一沉，平遙立刻噤聲，額頭滿是冷汗。

    “唉，”朱肆見狀，又是一聲嘆息，“你也知道陸家于我有恩，陸兒不喜歡你，我還能強(qiáng)按著他的頭讓他嫁給你嗎？不能啊。平遙，你長大了，也該懂事了，強(qiáng)扭的瓜不甜?！?/br>
    平遙氣紅了眼，卻在朱肆的注視下，不敢再說，只囁嚅著道：“我就是想嫁給陸哥哥……”

    “此事我?guī)筒涣耍阅阋部禳c(diǎn)把東西交出來，然后跟我回京師吧?！?/br>
    平遙抿唇，不答應(yīng)。

    朱肆問，“那你想怎么樣呢？”

    平遙倔強(qiáng)道：“我要陸哥哥娶我。”

    “那你自己去求他吧。”朱肆似乎是生氣了。

    “去就去?！逼竭b長公主也是個(gè)不能激的，她提裙疾奔出去。

    朱肆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又是一聲嘆。

    .

    那邊，蘇水江不見了，蘇水湄和趙家大郎在趙府內(nèi)尋覓良久也沒找到人。

    趙家大郎道：“湄兒，要不你先回京師，等我找到人，立刻給你送回去?！?/br>
    “不行，”蘇水湄?fù)u頭，“我擔(dān)心江兒，也擔(dān)心……陸不言?！?/br>
    趙家大郎看著面前的小娘子，雖才十五，神色尚稚嫩，但那雙黑白分明的眸中神色堅(jiān)韌，簇著一層火。

    趙家大郎知道，他已經(jīng)阻止不了她了，并且他還看出了其它的一點(diǎn)東西。

    男人伸手，想去摸蘇水湄的腦袋，卻在半路時(shí)停下了動(dòng)作。他將掌握成拳，垂落在身側(cè)，柔聲問她，“湄兒，你知道陸不言是個(gè)什么樣的人嗎？”

    蘇水湄抿唇，沉默了一會(huì)兒，道：“知道?！?/br>
    “不，你不知道?！壁w家大郎搖頭，“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你永遠(yuǎn)都不會(huì)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樣的一個(gè)人。”

    “湄兒，他不適合你。”趙家大郎苦口婆心的勸。

    蘇水湄眼睫顫動(dòng)，面有羞澀，但更多的卻是驚惶。她知道，趙家哥哥看出來了，她的女兒心思，她的情意。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碧K水湄仰頭看向趙家大郎，臉上的笑有些凄苦，“我不會(huì)奢望的?！?/br>
    趙家大郎看著她，眼中滿是悲色。可是他已經(jīng)不能再多說什么了。

    “趙公子。”一道聲音從旁傳來，趙家郎君神色一凜，將蘇水湄往身后一護(hù)，然后轉(zhuǎn)頭，看到了站在不遠(yuǎn)處的陸不言。

    “陸大人。”趙家大郎拱手。

    陸不言瞇著眼，靠在紅木柱上，從他的角度能看到趙家大郎望著蘇水湄的眼神。

    在還沒明白自己的心意前，陸不言是不懂的?？勺詮拿靼琢俗约旱男囊猓懖谎跃投?。

    這種眼神，他在鏡子里看過很多次，這是他每次拿出裹胸布時(shí)，盯著看的眼神。

    真是不知羞恥的男人，大庭廣眾之下，居然敢這樣看一個(gè)小娘子！

    陸不言暗暗攥緊了手里的繡春刀，渾身殺氣彌漫。

    趙家大郎不知為何，覺渾身一涼，那涼氣從頭頂?shù)侥_底板，就跟被澆灌了一桶涼水似得，還是加冰塊的那種。

    陸不言陰沉著臉，朝趙家大郎走過來。那黑色的皂角靴踩在房廊地磚上，“噼噼啪啪”的就跟落了一層厚重的冰雹一樣。有風(fēng)起，吹高袍角，隱約可見褲間一點(diǎn)牡丹花色。

    陸不言是故意的。

    他走路的聲音又大又響，終于引起了小娘子的注意。不過不知為何，小娘子只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了頭。

    身形纖細(xì)嬌弱的小娘子被趙家大郎護(hù)在身后，更顯小鳥依人。

    陸不言怒從心中起。

    要依也只能依他！

    陸不言霍然出手，把蘇水湄從趙家大郎身后拽出來，然后垂眸，看一眼不知為何深深低著小腦袋的蘇水湄。

    他看到她緋紅的面頰，像春日里初開的桃花，柔軟的心扉。陸不言的怒氣陡然消散，他的手圈著她的胳膊，鼻息間嗅到她身上的香氣。

    他想獨(dú)占這朵花，想讓她只為他而開。男人俯身湊到她耳畔處道：“你有東西落我那里了?！?/br>
    “什么東西？”小娘子終于抬眸看他，雙目盈盈。

    陸不言道：“一條很長的白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