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呢，池逾昨兒一早就上山去了，他們?nèi)掖蠹s還要在鳳凰寺里蹉跎幾天。你就是落單，也不至于落得這么遠(yuǎn)?！绷致勂鹳N心地沒有追問下去，拿起柜臺上的鑰匙，頷首道：“我今夜要上去的，就不與你多聊了?！?/br>
    谷蘊(yùn)真還在疑惑他為什么要今晚爬山，柜臺里的姑娘就開口了，少女捧心地感嘆道：“林先生的夫人也太幸福了吧！”

    “方才林先生一來就問，漉山上那位出元方丈是否在寺內(nèi)。又問出元方丈是否真如傳聞中那樣苛刻，非誠心誠意求助而不見面？我說確實(shí)如此。歷來要見方丈面的俗人都是不做歇息，直接上山，才有可能直接會面。林先生就說，那只好累一累，為我的意中人求個圓滿了。”

    谷蘊(yùn)真聽了，默默地想，不知何時，林聞起才能守得云開見月明。

    上樓休息時，他不由又想，情之一字，真的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嗎？

    林聞起的家規(guī)繁瑣奇特，恪守的不是等閑的勤儉節(jié)約，是真正的吝嗇。他卻舍得一次次為了那個心上人揮霍無度。林聞起崇尚自由，信奉年節(jié)團(tuán)圓，卻為了一個人羈旅異鄉(xiāng)十年。在他這里，親情竟然離經(jīng)叛道地排在愛情之后。

    怎么讓一個人都不像一個人了。

    那愛情又有什么好處呢。

    谷蘊(yùn)真懷著這個疑問，沉沉地陷入睡眠。

    冷夜凄清，夜雨不絕。

    鳳凰寺坐落在漉山的山頂上，金黃的屋檐仿佛終年被流云擦拭，燭光下顯得清亮又冰冷。這寺廟并不大，幾間僧侶住的廂房，一間放置金光佛像的正殿大堂。正殿里兩側(cè)放著一對金漆黑底的對聯(lián)，長明燈在佛腳下輕燃，密密麻麻的香火在爐鼎里逸出薄霧般的青煙。

    池家是鳳凰寺的常客，每年一度地來此拜佛祈福，住持長老把他們安置在歷年來住的幾間房里，便自去歇息。

    池逾百無聊賴地在寺廟里走動，這地方他從小就來，地形熟悉得仿佛另一個池府，和尚則好似家中的管家小廝。哪一個住在哪里他都清清楚楚，更別說去年他住在這里的時候還不慎打翻燭臺，燒了一間廂房。

    因?yàn)槭煜?，所以無聊。

    更無聊的是，大半夜的，還下著心煩意亂的雨，他媽讓他去找方丈求簽。池逾覺得，不是他的親媽瘋了，就是自己瘋了。

    好在池逾穿過走廊，淋了一身的雨，敲了兩下門，出元方丈在禪房中說：“今夜風(fēng)冷，不宜見人，遠(yuǎn)客歸罷。”

    池逾心想，今夜本少爺心煩，不宜對話，否則一言不合，必定揍人。

    他一點(diǎn)都不想在這凄寒風(fēng)雨夜去見一個禿頭老和尚，他覺得自己在禪理這方面一竅不通，光是聽到佛這個字就已經(jīng)想睡覺了。所以池逾得了拒絕，轉(zhuǎn)身轉(zhuǎn)得毫不猶豫，剛想進(jìn)入雨幕，交完任務(wù)就睡覺去。隔壁一間禪房忽地一響，一個穿袈裟的人跟著探出身來。

    池逾：“……”怎么是這個人？天殺的。

    卿卿舍人提起兩邊嘴角，微笑道：“池少爺，既然出元大師不接見你，不妨來貧僧的房中坐而論道，也省得你白跑一趟。”

    池逾說：“坐而論道？您論賬還差不多?！?/br>
    這位卿卿舍人便是上回池逾手欠打翻燭臺，火燒廂房的受害者。他一朝被池逾燒了老窩，氣得禿頭上的六個香疤直冒煙，事后反反復(fù)復(fù)地告誡新入寺的沙彌，池少爺來的時候，不要給他房里放任何危險物品。

    所以池逾吃個水果都找不到刀，只能連皮吃。

    罪魁禍?zhǔn)拙褪沁@位一點(diǎn)都不像看破了紅塵的卿卿舍人。

    廢話，看破紅塵能一直追著池逾討債？？

    池逾揣著一個香囊進(jìn)了卿卿舍人的新禪房，見這舍人小心翼翼地把桌案上的一柄燭臺默默地放遠(yuǎn)。他把繡著鴛鴦的粉色香囊拿出來，推到卿卿舍人面前，舍人隔著一段距離看了看，笑道：“這香囊是池夫人的物什?！?/br>
    “每年都拿過來給你們看一看，全鳳凰寺都知道我媽這個香囊長什么樣?！背赜鉄┧Z氣的裝神弄鬼，指節(jié)清脆地敲了敲桌面，心中不倫不類地措了措辭，說道：“大師不妨用您的慧眼端詳端詳，幫我媽算一算，她等的那個人死沒死？”

    他的語氣太沖，又冷。卿卿舍人捻著手中的佛珠，稍有意外地抬起那雙老眼，低頭說：“貧僧資歷尚淺，僅憑一個香囊，看不出什么。池少爺還是等后日出元方丈的高深見解吧?！?/br>
    池逾挑眉收起香囊，隨手拿起桌上的磨砂茶盞，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針見血地問：“后日？為什么不是明日，難不成你們出元方丈明日娶親，不宜見人？”

    卿卿舍人笑著說：“明日方丈自有接見之人，后日谷雨，才是池少爺?shù)牧汲郊??！?/br>
    谷雨。

    池逾不知被這兩個字挑起了什么想法，撐著下巴微微出神，直到一口苦茶入喉，他才被澀得直蹙眉，放下茶杯道：“行吧，那我就先走了?！?/br>
    卿卿舍人不知從哪里拿出一個簽筒，笑得跟一只老狐貍沒有兩樣，提議道：“池少爺，總不能讓你白來一趟。貧僧不能替池夫人測算機(jī)遇，但替你算一算姻緣，還是可以的?！?/br>
    “但凡來這鳳凰寺求神拜佛的信徒，一半是來找出元方丈談禪論道的，一半則是來尋貧僧慧手點(diǎn)鴛鴦的。池少爺不如試試，不靈驗(yàn)，不收費(fèi)?！鄙崛说难垌锉M是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