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西立走出醫(yī)務(wù)室就看見蘇炳背著他和顧朝明的書包在醫(yī)務(wù)室邊上鬼鬼祟祟，做賊偷聽。

    “你干嘛呢？”岑西立走到蘇炳身邊小聲問。

    蘇炳肩膀上一邊一個書包，看到岑西立走出來，摘下岑西立的書包遞給他：“我早就來了，聽到老陳在里邊我就沒進去?！?/br>
    岑西立背上書包問：“你又惹老陳了？”

    蘇炳搖搖頭：“哪有，只不過我書包里還有一包煙，怕老陳鐵手無情，又給我掏了去。”

    “你上午被收了三包，現(xiàn)在還有呢？”岑西立驚訝地說。

    “總是會有的嘛，你進去把書包拿給顧帥，別說我啊?！?/br>
    “別說你什么？”老陳的聲音從醫(yī)務(wù)室門外飄過來。

    似曾相識的場景，一模一樣的聲音。

    上午同樣也是老陳在后邊突然來一句，然后口袋里三包煙就成功上交，這次的煙放在書包里，老陳肯定看不到，除非老陳的鼻子有那么靈，隔著書包都能聞出味來。

    蘇炳連忙說：“沒什么，沒什么，我來給顧帥送書包?！?/br>
    他們?nèi)烁星楹?，老陳知道，多看他倆幾眼，老陳說：“別弄得太晚回家啊?！?/br>
    等老陳離開，蘇炳和岑西立才走進醫(yī)務(wù)室。

    “真有你的?！碧K炳坐在床邊說。

    醫(yī)生一直聽著他們對話，內(nèi)心感嘆：“現(xiàn)在的孩子真難管。”

    顧朝明拿起手機看一眼時間，再看一眼窗外。太陽落山，已有黃昏在窗邊游走。

    沒坐幾分鐘，蘇炳口袋里手機響起。

    蘇炳一看是他爸：“那我先走了，再不走我爸能把我捶死?！?/br>
    “滾吧滾吧，”顧朝明朝蘇炳甩甩手，又看看身邊的岑西立，“你也回去，這么晚，你媽肯定又會說你。”

    岑西立看著顧朝明：“那你……”

    “我能有什么事，我再休息會?！鳖櫝鲃襻髁?。

    岑西立斟酌一下，背著書包和蘇炳一同回家，走之前還叮囑顧朝明：“記得去醫(yī)院?！?/br>
    顧朝明說：“肯定會去啦，明天還得給老陳看單子呢?！?/br>
    兩人這才放心走出醫(yī)務(wù)室。

    說好去醫(yī)院，顧朝明只是隨意應(yīng)答著，出了醫(yī)務(wù)室的門感覺頭上的傷還行就不打算去醫(yī)院了。

    走出醫(yī)務(wù)室時落日已然西斜，懶散掛在天邊。夕陽由金色過渡成暗黃色，沿著天際綿延不絕。暗黃色的云彩后掙扎出一道道金光，透明脆弱，呈直線游離于云層之上。

    夏天的夕陽和晚霞總是那么美。太陽落山之處掙扎出金光，遠離落日的地方?jīng)]有太陽光的照耀暗沉一片，是暗黃色的水墨畫，水痕有些重。暗黃色的夕陽像面包中咬一口流瀉而出的奶油，流淌在天邊。

    晚霞燦爛，顧朝明背著書包站在醫(yī)務(wù)室門口的小坪上，四周花圃綠意盎然，殘留著白日炎熱的溫度。顧朝明全身被暗黃的夕陽照耀，抬頭環(huán)顧燦爛的天空。

    他忽然笑出來，上天慈悲，也許是想讓他心情好一點才創(chuàng)造出漫天燦爛美麗的晚霞。

    晚霞越是燦爛，顧朝明越是感到悲涼。

    天空無邊無際，遼闊無垠，到處都是夕陽與晚霞的領(lǐng)地，它們想去哪就去哪，而他是一個無處可去的人。

    哪里都容不下他。

    想方設(shè)法趕走老陳，讓蘇炳和岑西立早點回家，顧朝明并不是討厭老陳陪他去醫(yī)院，也不是不喜歡有人陪伴，而是怕去完醫(yī)院老陳問他家在哪，送他回家。

    天空廣闊，大地無垠，他卻無處可去，他不知道該不該回家，不知道腿該往哪個方向邁。

    去醫(yī)院？去醫(yī)院曲盈逸最終肯定會讓他回家，病房里也沒有空余的床位，他也不能在醫(yī)院休息，更何況明天還得讀書。

    答案一個個否定，最終都指向同一個方向——他不想回去的家。

    顧朝明內(nèi)心的不愿與惶恐同行，顧朝明沒有把握，不確定回家要面對什么。

    他能如晚霞般自由，想去哪就去哪，無拘無束，但他不像晚霞一樣有歸處。

    他不能像晚霞一般，他只能回家。

    以前他唯一的歸處，唯一的家，現(xiàn)在也不歡迎他，也在驅(qū)逐他。

    被拋棄，仿若沒有活在這個世界的理由，邁出的步伐輕飄飄的，踩在學校的石磚上。

    最后一節(jié)課時，顧朝明曾想過也許自己死在顧濤的尖刀之下會更好。

    那樣所有舍得的，舍不得的，都會幫他一并拋棄。

    他也不需要再去承擔自己內(nèi)心的罪惡，不需要成為人們口中的殺人犯。

    可他害怕，他從不認為自己可以坦然面對死亡，但他也渴求著解脫。

    他害怕死亡也渴望死亡。

    他害怕生存也向往生存。

    顧朝明是一個矛盾體，對于死的恐懼，對于生的害怕。

    世界不全是黑暗，他的生活還有光，他們拉扯著他。顧朝明想起曲盈逸，想起嘮嘮叨叨老媽子一般的蘇炳和細心的岑西立，甚至想起被他趕走的老陳，他都舍不得這么早就草草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顧朝明腳步緩慢，他低頭望著地上的地磚，經(jīng)過用地磚拼成校徽的小廣場，走過一處回廊，在學校中游蕩。

    回廊上爬滿綠葉，兩邊有連接長廊供人休息的長石凳，顧朝明在上邊坐一會，猶豫要不要回家。

    放學后的學?？帐?，住宿的學生忙著洗澡吃飯，這個時間點不會有閑情到這邊來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