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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屋的燈光下顧濤大笑著,臉上陰影如崎嶇的山地,他大笑著,從未發(fā)現(xiàn)身前自己兒子的變化。 顧朝明盯著顧濤手中晃動的銀行卡,臉上的灼熱尚有余溫。 惡魔在炫耀,在挑釁,在逼問。 也許自己真的和顧濤很像吧,顧朝明想,他的冷靜只能持續(xù)一會,不久便暴露出原形。 果然,他還是和顧濤一樣啊。 自己全部家產(chǎn)都捏在顧濤手指尖,顧濤笑著問他密碼,顧朝明沉默著,沉默。 一頭忍耐饑餓的獵豹撲向獵物。 顧朝明撲向捏住他現(xiàn)在與未來的顧濤。 獵豹撲倒獵物。 顧朝明撲倒顧濤。 顧濤躺在地上,頭部的地方原本是他隨手亂扔的啤酒瓶,如果不是進門后顧朝明將啤酒瓶撿起,顧濤現(xiàn)在一定會砸到后腦勺。顧濤腰部的位置原有一張倒下的木椅,是顧朝明放回原位的,如果沒有顧朝明,顧濤腰部肯定彎折。 如果沒有顧朝明,顧朝明痛恨自己,為什么收拾,如果他沒有收拾,顧濤現(xiàn)在可能半死不活,或者腰部受損,頭部受創(chuàng),他也不用如此艱難地去搶奪顧濤手中的銀行卡。 顧濤要多少錢,他給。 誰讓他攤上這樣一個父親。 顧朝明搶奪銀行卡時想的并非是自己失去這張銀行卡后沒錢的日子該怎么辦。 他想的是自己的未來,那個和蘇炳說要考同一所大學的未來。 看到顧濤晃著他銀行卡的那一刻,顧朝明仿佛看到了野獸,看到咆哮的野獸正在吞食他的未來。 顧朝明不斷冒出后悔收拾的念頭,后悔沒讓顧濤倒下就非死即傷。 顧朝明在搶奪他的未來。 不顧一切。 手臂和臉頰都被顧濤抓傷,肚子也被顧濤掙脫的腿踹一腳。顧朝明絲毫沒有察覺到疼痛,他一心搶著顧濤手中的銀行卡。 他搶過來了。 他搶過自己的未來。 手掌心觸碰到冰冷的卡片,卡片冰冷,顧朝明的心卻熱得發(fā)燙,比他被顧濤扇巴掌的臉頰還要燙。 握著冰冷的卡片,顧朝明手臂上流出一條血痕。鮮血滑過手背,顧朝明無心顧及,握住卡片,他的眼睛里閃出光來。 他執(zhí)著于搶銀行卡,他內(nèi)心興奮,手背上的血痕從指縫流進掌心。 顧朝明冰冷手掌捂不熱的卡片沾上自己的血跡,他一點也沒有發(fā)覺。 他怎么會發(fā)覺,搶到卡片的那一刻,他連顧濤拿起沙發(fā)邊擺放的啤酒瓶都沒有發(fā)覺。 啤酒瓶砸中顧朝明的眉骨,砸中那個和林見樊說好下輩子靠這個來找他的小傷疤。 眉骨刺激的疼痛,顧朝明想起剛剛自己野獸一般的行徑。 他在用暴力制服暴力。 和野獸呆在一起,他也將變成野獸。 再次意識到自己將成為第二個顧濤,成為生活野獸下訓化的野獸。 顧朝明忽然很想逃離,逃離燈火通明的家。 他不管地上的顧濤,手中的銀行卡沾上鮮紅的血液,滿屋的燈光在逮捕他。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顧朝明吸吸鼻子,吞咽口水,內(nèi)心燥亂得如鍋中燒開的粥,不斷冒泡,不斷往鍋外撲。 他想逃離。 我沒有,我不是,我以后能離開這里的。 能離開這里的,和林見樊一起。 和蘇炳、岑西立一起。 在那個夏天,在那個六月。 顧朝明忽然非常想見林見樊,想牽著他的手,想聽他對自己說沒事,想親吻他的唇,以獲得冷靜與心安。 他想見他,就現(xiàn)在。 他想逃離,就現(xiàn)在。 顧朝明跌跌撞撞地朝家門口跑去,途中被爬起來的顧濤怒吼也沒停止腳步。 腳下被沒收拾好的東西絆倒,頭撞到家具上流出血來也沒關(guān)系。 他只想逃跑,只想見他。 顧朝明的頭皮磕破,往外流血,大半夜跑在路上,夜風填補不住傷口,刺激得傷口像放小煙花一樣的疼。 身上的傷痛全不顧及,顧朝明拼命往前跑。他沒有去處,他想去能傾聽他所有煩惱的海邊,可已經(jīng)沒有車。 他想去離家近的河岸邊,可迷迷糊糊地走錯路。 跑過一條條馬路,跑過只有路燈的小巷。 夜里風冷,外套在風中翻飛,顧朝明跑得很快,他不敢停下來。 身后有風在追趕,他停不下來。 夜里路燈好奇地討論著從燈下跑過的顧朝明,燈下跟著顧朝明一起奔跑的影子也累到不行。 跑上一座天橋,顧朝明終于體力不支停下來。 站在天橋邊,俯視著天橋下車輛并不多的馬路。 沒有車流如注,馬路邊的路燈將他剛剛跑過的人行道照耀。 顧朝明回看來時的路,再回看他的一生。 他的一生薄涼貧瘠,貧瘠得像橋下沒有車流的馬路。 母親離婚,父親毆打,大半夜的冷風吹刮著他的人生。 貧瘠到一無所有的人生,搶到當成未來的銀行卡,顧朝明耳廓帶血。 明明搶到自己的未來,看到橋下平坦的馬路。沒有車笛催促鳴叫,他還是想到能夠一下就抹殺他的未來、抹殺他的一生、抹殺他一切的一個字——死。 母親離開他了,父親顧朝明不想提,他似乎也沒有什么期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