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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馬那次荀或把自己關(guān)在洗手間里,就已決心要在這個暑假出柜。 但沒想好該是哪一天,勇氣提到臨界點了,再要往上推就需別的助力。這次的助力是天時與人和,他把褚臣俞斐送過了安檢,一瞥列次表上正好有回老家的車,便順手打個電話問爸媽在不在家,都在,他就直接買了張站票。 孟朵相比起狗原就更喜歡貓,是因當(dāng)初荀或想要狗才買的餐餐,現(xiàn)下一了貓奴夙愿,臉上總是帶笑,抱著兩只貓祖宗長祖宗短,把真正的小祖宗荀或晾在了一旁。 荀常問狗兒子干什么突然回來,荀或拈酸帶醋說你們各個嫌棄我,我想家了還不能回來嗎? 孟朵把小奶貓往他懷里一塞,過了五分鐘一切前因后果都被剪除,荀或連爹娘是誰都忘了,溫聲溫氣地祖宗長祖宗短。 荀常將西瓜切成了碎丁,給速凍了會兒吸了點涼氣,捧出來一家圍著吃。 三張碎嘴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荀常問起季玄的工作。季玄本就是優(yōu)秀,又給荀或添油加醋地演繹一番,仿佛明日諾貝爾獎預(yù)定,使得荀家夫婦更加欣賞他。 孟朵作為一位傳統(tǒng)的中國女性,對自己兒子的成就總是有些家長里短的攀比意味,直說那小雞事業(yè)這么順利,豈不很快就能買房了。荀或話正說到興頭上,直接把那八位數(shù)的遺產(chǎn)給抖落出來。 荀家夫婦如聞雷霆乍震,石破天驚,荀常最先反應(yīng):“這下半生該無愁無憂了吧?!” “其實他拿少了,能生錢的活資產(chǎn)他一處都沒有?!?/br> “那也很好了?。 避鞒Uf,“這以后都不用工作了!” “話是這么說,但我還是要為社會燃燒自己,”荀或擦去嘴上的西瓜汁,“勞動最光榮?!?/br> “別說的像這錢是你的一樣,”孟朵也緩過神來,朝自己兒子翻了個白眼,“還真想做一輩子的癩皮狗不成,他只是你朋友?!?/br> 然后荀或就出柜了。 借著方先那一番無話不談所積蓄起來的暢快與直爽:“他其實不只是我朋友,他是我男朋友?!?/br> 孟朵臉上的微笑陡地沒了。有一段時間客廳里只有冷氣響作的嗡嗡聲,兩只小奶貓早依偎著午睡去,又被孟朵一聲拍桌驚醒。 “荀或!”她怒目圓睜,“你說什么胡話!” “我們是大三開學(xué)就喜歡了,”荀或把胡話說得條理分明,“今年二月十四在一起,以后也不會分開,所以爸,你之前問我為什么要去上海工作,我現(xiàn)在清楚地回答你,我的確是為了他。” 沿海城市的夏天是燥熱的,不是劈頭蓋臉坦誠相見的那種干熱,是濕潤的磨纏的得理不饒人的那種濕熱。這種熱在外敲著荀家的陽臺,很有些討債的勢頭。 而荀家室內(nèi)的事態(tài)發(fā)展逐漸變得混亂。孟朵站在餐桌邊,一手撐著桌布,把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摳出來質(zhì)問,心底下暗盼著荀或露出些馬腳,證明這只是玩笑。 卻只是讓真相更無回轉(zhuǎn)余地,零零碎碎都是兩人相愛的證據(jù)。季玄家里有人知道了,同居的朋友也知道了,上次帶他回來過年就有給父母認(rèn)識的意思,雖然那時還未確定關(guān)系。 后來孟朵問兩人做過沒有,荀或似沒料到她竟會詰難到這種地步,本來還在據(jù)理力爭的嘴忽就閉合。 這回是連荀常都不能再接受,把荀或和季玄一比對,他太清楚自己兒子在那件事上會是個什么處境。 孟朵是真瘋了,荀常沒去拽她,由著她把還兜著點西瓜的水晶大海碗高高舉起往地上一砸,而后就哭得奔潰:“你一點也不愛惜自己!” “這是我自己的身體!” “是我生出來的!” 母子間好像在比誰的聲音更大,兩只小奶貓早鉆入衣柜后相擁著發(fā)抖。 對吼只會加劇怒意,推進(jìn)著推進(jìn)著變成了肢體暴力,后來孟朵扇了荀或一巴掌。 荀或的童年記憶里幾乎沒有體罰,像他這樣長得有些女氣的漂亮小男孩,大人即便動怒,也很少會舍得動手。 孟朵那一下用了真力氣,荀或耳朵都在鳴叫。他捂著臉呆呆站了一會兒,回神以后一言不發(fā)就往門口走去。 兒子的離家對所有母親都會帶來一種本能的不安,孟朵追著他的腳后跟喊“荀或”,破裂的呼喊鼓蕩在走廊里,添了一絲空曠寂寥的落寞。荀或駐足回頭。 母子倆對視片刻,孟朵立即后悔,那一聲哀慟呼喚證明著顏面的丟失,惱羞成怒和本來的怒疊加起來,她抄起門上花環(huán),狠狠地砸了出去:“別再讓我看見你!” 花環(huán)的鐵絲在拉扯時被釘子扯出來,于荀或額角劃出一道血痕。 見了血孟朵又慌了,木木地站在原地。荀或俯身撿起花環(huán),沉默地轉(zhuǎn)出電梯大堂。 荀或從海邊探望餐餐回來時是傍晚時分,夏季白晝?nèi)唛L,六點天也只是個半暗。季玄魂不守舍地坐在沙發(fā)上,沒挨著靠背,就這樣直愣愣地動也不動地坐了一下午。等荀或推門進(jìn)來時,他幾乎有些轉(zhuǎn)不過脖子。 荀或提著個塑料袋,帶著口罩,額上黏著條創(chuàng)口貼。季玄一眼便知他為自己受了什么罪,終于收不住眼淚。 即便是在與荀或誤會最為深重的那一夜,他也只是吸進(jìn)一整包煙,還未落過淚。 但隔著一段距離荀或沒有察見,他回身關(guān)上門后先是去了趟廁所。荀或愛干凈,嫌車上廁所臟一直忍著沒去。放了水出來季玄已又恢復(fù)表面的平靜,若不是睫毛黏濕荀或都不知道他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