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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賊難防

    起草檄文花了呂不韋將近一天的時間, 回到自己的府邸時已經(jīng)夜幕沉沉, 月懸中天。

    老林頭在府內(nèi)等候多時, 見呂不韋一身疲憊地回來,便為他燒了一鍋熱水,泡泡腳以舒緩筋骨。

    見他倦意濃重, 老林頭忍不住小聲問道:“相爺今兒個在宮中待了一整天, 可曾用了晚膳?”

    “忙……哪里顧得上。”呂不韋脫了鞋子,打了好幾個哈欠,眼睛都睜不開了。

    “老奴就知道相爺一忙就廢寢忘食,這怎么行呢?老奴下午在鹿鳴笙買了鹿rou羹, 剛才已經(jīng)熱好了,您好歹用些?!?/br>
    老林頭邊說邊擰干布巾,卻見呂不韋擺擺手:“都這個時辰了, 就不麻煩了?!?/br>
    正說著,老林頭已端著鹿rou羹過來:“相爺多少還是用點吧。您一向不喜歡口味濃烈的吃食,這rou羹清淡養(yǎng)胃, 您在宮中忙了許久,想必也不曾好好用膳?!?/br>
    “知道了, 我吃些便是。你呀, 越老越愛嘮叨!”呂不韋說著捧起青玉小碗, 用勺子攪動了幾下,狀若無意地說了句, “這鹿rou羹, 聞著味道不太對……好像和以前不一樣……”

    老林頭眉心一跳, 面上仍然裝得若無其事:“老奴覺得一樣啊……”

    呂不韋將鹿rou羹遞到他面前,似笑非笑:“不信你嘗嘗?!?/br>
    老林頭有些為難地接過碗,想了想,接著將那青玉小碗放回托盤:“老奴…老奴早就吃過了,這是為相爺您特意準(zhǔn)備的。”

    “知道這是你特意為我準(zhǔn)備的,不然怎么會加了一味鶴頂紅呢?”

    話音剛落,老林頭大驚失色,當(dāng)場“撲通”一聲雙膝跪在他面前,連呼“相爺饒命”。

    呂不韋冷笑:“你已身中‘鳳凰膽’之毒,現(xiàn)在求我放過你,會不會太晚了?”

    “相爺,相爺……求您聽老奴一言吶!都怪老奴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在外欠了賭債還不起,便去偷盜財物,結(jié)果被抓了。按照大秦律法,偷竊是要被剁手的……”老林頭膝行到呂不韋腳邊,抱住他的腿一面解釋一面求饒。

    “所以你就做了嬴涯的眼線,只因他答應(yīng)可以對你的兒子網(wǎng)開一面??磥韹獨毙写淌忠矐?yīng)和你有關(guān)了,若不是你通風(fēng)報信,嬴涯那廝也不會提前做足準(zhǔn)備,以至于騙過了嫪毐的眼睛?!眳尾豁f居高臨下地看著曾經(jīng)的老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跪在自己眼前,忽然間覺得很諷刺。

    自打白手起家,老林頭便跟隨左右,其后多少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他們倆一直都是患難與共,某種意義上呂不韋已經(jīng)把對方當(dāng)作自己的家人看待。

    然而結(jié)果又如何,一旦有了更大利益的驅(qū)使,再忠誠的人也會動搖,甚至選擇背叛。

    “沒,沒錯,是老奴事先告訴他的……都怪老奴不長眼!求相爺開恩,饒了老奴吧!”

    呂不韋徐徐嘆了口氣,開口道:“只有這區(qū)區(qū)一件?”

    老林頭太了解對方的精明程度,自知瞞不過去,干脆一股腦全招了:“還有七年前那件事?!?/br>
    “七年前?”

    七年前,正好是先王駕崩的一年,亦是嬴政正式繼位成為秦國新君的一年。

    “相爺明鑒,老奴也是無意中撞見您和太后的秘密……”

    “太后?”呂不韋瞇起眼眸,面無表情地問了句,“接著說,你都看見、聽見了什么?”

    老林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招認(rèn):“老奴當(dāng)時就藏身于一棵大樹的背后,恰巧看見,看見相爺您與太后……也就是當(dāng)年的王后在,在小樹林里私會。老奴還聽到太后說,說她本就不是趙家的閨秀,不稀罕當(dāng)大秦的王后,更不想當(dāng)什么太后,還懇求相爺帶她一起離開咸陽。其它的因為離得太遠(yuǎn)沒聽清楚,回去的路上老奴越想越害怕,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事兒,相爺您一時糊涂,可老奴不想受牽連丟了命啊,所以老奴思來想去,就…就在整理相爺呈給先王的奏報里偷偷夾帶了私信……”

    嬴子楚即位后不久便沉疴發(fā)作,朝中政務(wù)基本上都落在了呂不韋一人身上,不過重要決策依然由他親自定奪。

    “所以你就用這種方式告發(fā)我,先王雖未明言,但心里早已對我產(chǎn)生了懷疑。難怪在此之前他的病已有起色,卻在一夜之間病情突然加重……說到底,要不是你來這一出,先王說不定還能多活兩年!”呂不韋不禁冷笑。

    當(dāng)年先王彌留之際為何突然深夜急召長安君入宮,并且讓自己的心腹樊空羽陪同?為何在已立嬴政為太子的情況下多此一舉,仍堅持親筆書寫傳位詔書?——至此,所有的疑惑都有了明確的答案!

    幸而當(dāng)年那份遺詔只寫了幾個字嬴子楚便斷了氣,否則他呂不韋不光第一個難逃一死,就連琉煙和嬴政也無法幸免!盡管嬴政的確是先王和琉煙的孩子,可那又如何?按照嬴子楚的狠辣作風(fēng),為了確保嬴姓血統(tǒng)的純正,是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他、琉煙,乃至嬴政在當(dāng)時能活下來,或許真的是天意了!

    話又說回來,若他呂不韋當(dāng)年未曾多留個心眼除掉了心思敏銳的樊空羽,將來必定也是后患無窮……

    一步之差,儼然天壤之別,境遇格局截然不同。

    時也?命也?

    “老林頭啊老林頭,看來我還真是小瞧了你!”想到這里,呂不韋長嘆一口氣,“也罷。既然你已如實招認(rèn),看在你侍奉我多年的份上,這個給你?!?/br>
    說著,一個小瓶子扔在了老林頭面前。

    “多謝相爺饒過老奴!多謝相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呂不韋擺明了不追究,老林頭自是千恩萬謝,趕緊打開瓶子將藥全部吞下。

    然而他剛要起身,不料腹中劇痛不止!

    “這藥……”老林頭張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口鼻出血,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用盡最后的力氣,他抬頭看向呂不韋,那人依舊高高在上,五官皆已模糊不清。

    數(shù)十年的相處,老林頭自認(rèn)為早已把對方的性情喜好行為習(xí)慣摸了個透,卻在這一刻恍然發(fā)覺——一個人的心是最深不可測,也是最難摸清的。

    默默看著自小便跟隨在自己身邊的老管家七竅流血地倒在地上,慢慢停止了掙扎,呂不韋閉了閉眼,抬腳走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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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空羽是樊於期的爹,也是子楚的親信,這個人以后也會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