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天下
王綰心里苦。 他不過是來給王上報個信, 提醒王上要提防jian賊, 卻不曾想到自己也跟著搭了進來! 如今不光要親眼目睹一場宮變危機, 自己和侄女的小命還很有可能不保……他自己也就罷了,苦夏這丫頭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該怎么向她父親交代呀! 樊於期留下幾名護衛(wèi), 跟著楊端和疾步出了殿門。 這時, 苦夏面對嬴政,提議道:“呂不韋領(lǐng)兵圍住了蘄年宮,現(xiàn)在宮中形同孤島, 王上想要突圍出去怕是不可能了。小女斗膽向王上提議,可否將虎符交于小女, 讓小女想辦法逃出雍城將消息傳遞給附近的秦軍,讓他們前來救駕?” 王綰立刻驚呼著反對:“萬萬不可!你一個姑娘家,能成什么事?虎符何等重要, 如何能交給你一個小女子?!” 說著,他趕緊面向嬴政:“丫頭沒見識, 王上切莫聽她胡言亂語!” “堂叔且聽我一言……”苦夏繼續(xù)說道, “此事由我去做才是最穩(wěn)妥的。無論是王上、您或是樊將軍,對方都會被對方一眼認出, 我卻不會被他們注意到,因為他們根本沒見過我。” “說得有理!”嬴政打破了沉默,與此同時將虎符從袖中取出。 苦夏當即屈膝跪地, 在王綰震驚不已的目光下雙手捧著接過那枚不過方寸、卻承載著眾人希冀的物件:“小女定不負王上所托?!?/br> · 青莞出了迎客樓, 便看見不少人聚集在街頭巷尾議論今天的蹊蹺事。 細聽之下, 有說城外鬧瘟疫的;也有人說雍城令又在巧立名目借此收出城費的;還有人說是因為王上今日舉行及冠禮所以全城戒嚴,此言一出立馬遭到其他人的反駁——區(qū)區(qū)一個及冠禮戒什么嚴,想當初王上登基,咸陽都不曾戒嚴! 青莞趁機擠進人群中,露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你們說的都不對。今天忽然戒嚴是為別的事,一件天大的事……” 眾人的注意力立馬被她吸引過來:“什么事啊?” 青莞環(huán)顧了一下周圍,故意把嗓音壓得更低:“我家有個親戚在迎客樓當差,你們不曉得吧,早在好幾天前迎客樓就被封起來了!里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也進不去……” 雍城的人都知道迎客樓是干什么的,如今把外邦遠道而來觀禮的客人都關(guān)在里頭,豈不明擺著有鬼么? 眼看著一個個都把腦袋湊了過來,眼睛都瞪得大大的,青莞心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興奮和滿足感……時機差不多成熟了,接下來,便是考驗她演技的時刻! “嫪毐啊,要反……” 青莞剛開口,圍在她身旁的這伙人顯然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反什么?” “哎呀,當然是造反吶!”講到關(guān)鍵處,小丫頭手舞足蹈,“嫪毐這么做,把整座雍城封城,擺明了就是趁這次及冠禮對王上不利,他自己想要篡位當秦王!” 由于嫪毐任職這兩年來是為非作歹、魚rou百姓,在雍城民眾的心目中形象太差,因此青莞半真半假這么一說,眾人自是深信不疑。 “雍城令還真是膽大包天吶!” “行此悖逆之舉,不怕天打五雷轟么?!” “不過話又說回來,雍城令造他的反,為什么要全城戒嚴呢?我們又沒礙著他的事……” 見有人提出疑問,青莞故作一副嚴重的神情,連連拍著大腿:“最要命的就是這一點啦!你們想想看,咱們雍城百姓哪個不知道嫪毐整這出就是要造反,要是他真的篡位成功,勢必會對我們趕盡殺絕,不留活口!” 眾人一聽,當場就慌了。 按照嫪毐的行事作風(fēng),絕對干得出來?。?/br> 那他們待在這里,豈不是死路一條嗎? 青莞繼續(xù)趁勢煽風(fēng)點火:“我家那個親戚昨晚得到消息,然后連夜告訴了我……雍城啊,是絕不能再待下去了!大家聽我一言,趕緊趁早出城逃命吧!” “可是已經(jīng)戒嚴了呀!”說話的是個挑扁擔的老大爺,“城門都有衛(wèi)兵守著,他們手里有兵器,根本出不去……” “那就沖出去啊,大爺!沒聽說么,留在這兒就是個死啊!”旁邊一個小伙子說道。 “對!我們一起沖出去,說不定還能有活路,留在這只有死路一條啊!” “咱們走,去北城門!” “說得對,一起沖出去!” 百姓們越聚越多,集體朝雍城的北面蜂擁而去,青莞混在隊伍的末尾,心中為自己暗暗豎起了大拇指。 很快,一眾人到了雍城的北大門,預(yù)料之中地被官兵攔下:“干什么干什么!今日乃王上及冠大典,全城戒嚴,所有人一律不準出城!” “騙誰呢!嫪毐自己大逆不道,我們可不想陪葬!” “那逆賊平日搜刮盤剝我們不算,如今還想讓我們死……” 百姓們自是不可能這么容易糊弄,紛紛要求即刻開城門讓他們出去,守城的衛(wèi)兵哪里會聽百姓的話,于是雙方的沖突愈演愈烈,互相推搡了起來。 眼看一個官兵即將拔出兵器,青莞眼疾手快,暗中拿起一枚石子運功飛出,將對方手里的武器打落……就是現(xiàn)在! 小丫頭瞅準機會,振臂一呼:“大家沖啊——” 與此同時,官兵們拔劍相向,老百姓也不甘示弱,抄木棍的抄木棍,拿菜刀的拿菜刀…… 兩撥人迅速擠在了一起,民眾們仗著人多,開始沖擊城門。 守城的那些衛(wèi)兵雖有戈矛刀劍在手,奈何寡不敵眾,且近距離之下也難以施展…… 城樓上的弓箭手眼看著城門局勢就要失控,準備放箭支援,未曾料想弓尚未拉開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下,回頭便見一青衣女子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眼前,當即吃驚道:“什么人?怎么上來的!” “本姑娘有手有腳,當然是自己上來的。不過我是什么人就不重要了……”青莞笑得純真而無辜,然而下一刻但聽“噗嗤”一聲,鮮血濺出,面前的弓箭手悶哼一聲,倒了下去。 原來就在剛剛說話的時候,青莞手執(zhí)匕首一個捅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就這么簡單粗暴地把對方干掉了。 城樓上的弓箭手總共就那么多,離自己近的就捅刀子,距離遠的就把石子當暗器擊打?qū)Ψ降拿骈T,青莞就以這種方式一路捅死、打傷不少人…… 正在這時候,城樓底下一聲沉悶的巨響,城門被百姓們硬生生撞開,人群魚貫而出。 余下的衛(wèi)兵們哪還顧得上青莞,見雍城北大門出了事,一個個皆慌不擇路。 望了一眼城樓下四散逃離的人群,青莞總算是松了口氣。 她已使盡渾身解數(shù)在城內(nèi)制造混亂,現(xiàn)在雍城大亂,北門已開,不知殿下那邊情況如何…… · 一切如苦夏所料,蘄年宮內(nèi)都是王室貴族和朝中重臣,沒人會留意一個小小隨從,因而懷揣著虎符的她得以順利地從后門處逃脫。 離開蘄年宮后,苦夏一鼓作氣來到了街上,卻見幾日前還秩序井然的大街小巷此時亂成一團,人們攜家?guī)Э跔幭嗤潜狈较蚺苋ァ?/br> 眼前亂象令苦夏感到茫然又無措,好不容易攔住一個中年男子,剛開口喊了聲“大叔”,那男子趕緊回過頭對她說道:“別問了,趕快走吧!雍城馬上就要屠城了,聽說剛才北城門開了,大家伙兒都忙著趕著逃命呢!” 苦夏不明所以,只好跟著這群人涌往城北方向,先出城再做打算。 孰料還沒走兩步便被幾名配劍的武士攔下,要求搜身。 心里暗呼一聲“不妙”,苦夏無暇多思,從衣服里掏出匕首便朝為首之人刺去…… 然而她雖出身將門,卻終究只是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匕首還沒挨到對方的邊就被打落,然后便被輕輕松松控制住。 更糟糕的是,那幾人很快便在她身上搜到了虎符。 苦夏不禁感嘆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又恨自己未曾學(xué)過一招半式,辜負了嬴政委以的重任,越想越是心急如焚。 為首的武士拿過那枚虎符,又抬起頭略微打量了她一番,冷笑道:“女扮男裝,身揣虎符,果然大有問題……帶去呂相那里!” 苦夏一聽對方提到呂不韋,心里不由得一沉,當即明白自己已然落入敵手、羊入虎口,于是更加不要命地掙扎,但在那些人看來她的掙扎抵抗根本不值一提。 “放開我!放開……” 就在苦夏即將被那幾人帶走之際,為首的武士突然間悶哼一聲倒地不起。 但見一白衣少年自他身后翩然出現(xiàn),手持長劍連續(xù)幾個漂亮的回身、旋轉(zhuǎn),劍影如織,劍氣如虹…… 那幾人的注意力全在苦夏身上,沒留意陡然間會殺出一人,且身手不凡,猝不及防之下皆成了對方的劍下亡魂! 姬丹暗暗松了口氣,還好眼前這伙人就幾個,解決他們并不耗費多少時間。 從為首那名武士撿起虎符,姬丹剛一起身便見苦夏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她,一臉恍然與不可思議的表情:“白龍魚服……我知道了,你是燕太子丹!” 姬丹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苦夏,更未料到對方一眼識得自己的身份,但她還得裝作一副不認識對方的樣子,于是上前兩步,走到對方面前:“你認識我?” “大名鼎鼎的燕太子丹,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不光知道你,我還知道你是王上的好朋友!”講完這一句,苦夏意識到自己有些突兀,便微微低頭,“我是秦國上將軍王翦的女兒,你可以叫我苦夏。” “原來你是王翦將軍的女兒……對了,你怎會有虎符?”姬丹自然早就知道苦夏是什么人,只不過為了不引起懷疑,她才不得不裝糊涂。 苦夏既知姬丹與嬴政交好,加之對方剛剛又救了她一命,便如實說道:“實不相瞞,蘄年宮出事了。呂不韋帶了大批人馬將王上圍困,現(xiàn)下情況危急,王上便將虎符交于我,讓我去聯(lián)絡(luò)附近的軍隊。” 蘄年宮果然還是發(fā)生了不測! 之前讓青莞煽動百姓出城引發(fā)sao亂,以吸引秦軍注意的計謀也不知有沒有用…… 姬丹內(nèi)心不免沉重,面上卻不能流露得太過明顯。 將虎符遞還給苦夏,她終是忍不住問了句:“你確定有了虎符,就一定能調(diào)來附近的秦軍嗎?” “有虎符者,方能調(diào)動軍隊……這不是秦法的條例么?” 姬丹不由得搖搖頭,看來對方還是沒有明白她的意思:“話雖如此,可按照慣例,能拿到虎符的不是王族便是重臣。你一個弱女子,就這樣拿著虎符只身前往軍營,你能確保自己順利見到那些將官嗎?若是直接轟出來怎么辦?別忘了,那些士卒沒見過虎符更不認識你,你強闖軍營,他們只會把你當成瘋子……” “那該如何是好?父親不在,那些熟識的將官都隨他去了邊境。至于有頭有臉的王族和大臣,他們都被扣在雍城呢。”苦夏一籌莫展,如果虎符都沒用,那她是真的束手無措了。 姬丹略一思忖,問道:“雍城附近是否住著什么大人物?不是高官,顯爵也行!” “雍城附近……大人物……”苦夏喃喃自語著,很快眼睛一亮,“昌平君?!” “昌平君是誰?”姬丹回想了一下,黃金臺提供的秦國重要人物檔案中并無此人。 “昌平君是楚國派到秦國的質(zhì)子與秦國公主所生的兒子,后來他自己也娶了秦國宗室之女,細論起來,他還是當今王上的姑父。但由于他是外戚,且有楚王族的身份,所以朝廷并未授予他官職?!?/br> 苦夏說完,姬丹便會了意:“那他是否認識你?” “認識的!”苦夏用力點了點頭,“我的母親是楚國昭氏之后,與昌平君同為楚人,故而我們兩家也一直交好。昌平君每年都會來我們家作客,小時候他還抱過我呢!” “如此,最好……”姬丹的眉頭舒展開,面對苦夏鄭重其事道,“你即刻帶著虎符去找昌平君,尋求他的幫助??烊?!還有,不要告訴別人你見過我。” 苦夏很是疑惑:“為什么?” “我是外邦來的質(zhì)子,很多時候即使有心也不方便出面……”姬丹的面容有些糾結(jié),像是心里有話卻始終猶豫著該不該說出口。 苦夏點點頭,將虎符藏好,準備下一刻出城。 此時,姬丹突然情不自禁地喊住她:“等等?!?/br> 苦夏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回眸,遙遙看著對方。 似是下定決心一般,姬丹微微啟唇,一字一句道:“好好待阿政……” 苦夏莞爾一笑,朝城北奔赴而去。 · 雍城北二十里。 秦軍大營。 如姬丹之前所料,苦夏請到了昌平君,兩人騎馬飛速趕到雍城北大營,如愿見到了駐軍主將蒙武。 這位蒙武將軍出身于蒙氏一族,蒙氏與王氏同是軍功世家,雖說現(xiàn)在朝堂上軍勛派更多聽命于王翦,王家子弟與上將軍的門生也多在軍中任職,然而論資歷,蒙氏還是更勝一籌。 驗過虎符,接著聽昌平君和苦夏說完雍城情況后,蒙武立刻請兩人上座,說道:“其實末將今早便已聽聞城中發(fā)生百姓sao亂,之后派了人前往雍城查看詳情。二位不妨稍等片刻,末將的人差不多該回來了。” 正說著,一個小兵匆匆來報:“稟報將軍!雍城內(nèi)發(fā)生sao亂,百姓四散奔逃。屬下抓了幾人,經(jīng)審問得知是雍城令疑似犯上作亂?!?/br> 小兵說完,昌平君與苦夏不由得面面相覷。 雍城令? 嫪毐儼然已伏誅,此時包圍蘄年宮意圖對王上不利者不應(yīng)該是呂不韋么? 好在苦夏及時說明原委:“蒙將軍,嫪毐正是呂不韋的人。” 蒙武雖然只是軍中一名中等級別的將官,也沒有位列朝堂的份,但并不表示朝中那些事他沒有耳聞,且城中確實發(fā)生sao亂,他這個駐軍將領(lǐng)無論如何都不能坐視不管的。 于是,蒙武馬上下令——全軍整肅,即刻向雍城急行軍。 · 雍城。 蘄年宮。 不多時,樊於期同他的手下行至宮門前,遠遠望去,果然見外面烏壓壓一大片皆是清一色身著便服的士兵,人人手持弓矢與戈矛,兵器冰冷的鋒芒反射著白日天光…… 樊於期觀察了一下眼下情形,呂不韋的人很明顯已經(jīng)將整個宮城圍了個水泄不通,看樣子蘄年宮他們是勢在必得了。 想到宮中殘余的衛(wèi)兵以及自己手下總共加起來不過百余人,樊於期心中不免沉重,自己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宮里還有王上和太后…… 然而,他面上仍然淡定自若,對手下諸人說道:“蘄年宮易守難攻,宮內(nèi)守備充足,且有王上在此坐鎮(zhèn)。你們只需牢牢守住宮門,援軍很快就會趕來!” 一語既出,手下眾人皆點頭聽令:“是!” 為今之計……為今是真的沒有什么計策了,能想出的招數(shù)、能用的人都用上了,只盼著苦夏小姐能夠順利到達營地調(diào)出雍城附近的駐軍,越快越好。 他的人撐不了多久,可即使如此,他樊於期也會拼盡最后一口氣,力戰(zhàn)到最后一刻。 “將軍,王上還在這里,他們當真如此膽大包天嗎?”楊端和在一旁小聲問了句,屯留一役后,他成為了樊於期的副手。 樊於期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指著面前高高的宮墻:“你若不信,上去試試?!?/br> 楊端和還真就去試了,自己拿了梯子選了一處位置搭好,不過他并未急于爬上墻頂,而是折下一根樹枝,將自己的頭盔套在樹枝上,然后才“噔噔噔”上了梯子。 這小子鬼機靈著呢,樊於期篤定他不會真爬上宮墻拿小命去冒險,所以才放心大膽地任由他上。 楊端和在接近墻頭處停了下來,并沒有爬上城樓,而是將自己的頭盔舉過墻頭,從對面遠遠看去真的像有人探出腦袋一般。 楊端和回頭朝樊於期“嘿嘿”一笑,緊接著面對宮門外放聲喊道:“今日乃王上及冠大禮,爾等竟敢私自包圍宮禁,不怕夷三族嗎?” 話音未落,“嗖”的一聲,一支利箭閃爍著寒光瞬間射穿了他的頭盔! 盡管做足了心理準備,然而楊端和還是小小地驚了一下,站在梯子上無辜地望向樊於期。 此時此刻,宮門外響起呂不韋的聲音:“王上已被逆賊控制。傳本相令,一個時辰內(nèi)攻破蘄年宮,每人賞百金!” “將軍,看這情形他們馬上就要進攻了,要不咱還是護著王上一起撤吧。咱們這點人,根本守不住?。 ?/br> 楊端和說的是實情,樊於期又豈會不知? 只是逃,又能逃到哪兒去呢? 正思索間,蘄年宮正門處傳來“嘭嘭嘭”的悶響,震徹耳畔…… 呂不韋的人馬已經(jīng)開始進攻了,破城錐一次又一次重重地撞擊著巨大的宮門! “抵?。∪冀o我用力抵??!”樊於期大聲喝道,“他們攻不進來的!” 說著,他亦上前側(cè)過身,與眾衛(wèi)兵一起抵住宮門。 驀然間,箭矢從天而降,帶著一簇簇火光射在他腳邊的地面上,霎時宮門內(nèi)大大小小的火苗迅速蔓延開來,遠處的樹木和宮殿皆被點著,一時間蘄年宮周圍燃起了熊熊大火…… “將軍,看來這幫王八蛋是鐵了心要把我們活活燒死啊!”楊端和年紀雖不大,但也算是上過戰(zhàn)場親歷過生死的人了,可他何曾見識過宮變這樣的陣仗? “啰嗦什么,還不跟我去救火!其他人捂住口鼻!”樊於期大吼一聲。 他知道,越是在這種時候越不能亂。 王上和太后還在宮里,不能不救,宮門處的攻防戰(zhàn)還在繼續(xù),他只能留下一部分人手以防大門被敵方攻破。 所幸不遠處有一方水井,樊於期指揮一些人跟隨楊端和取水,先撲滅外圍一些小的火苗,自己則去試著再去找找看能不能尋到呂心與呂念。 畢竟如今蘄年宮已是死局,樊於期此舉儼然是做了棄宮城而逃的打算,若兩個孩子沒找到,太后是斷不會離開這里的,倘若太后執(zhí)意不走,王上……恐怕也不會走。 · 就在之前大家忙著找孩子之際,其實呂心和呂念也在找趙姬。 然而那時候?qū)m中大亂,兩個孩子迷了路,又懼怕陌生人,只好一直躲在柱子后面。 不知是否因火光的吸引,呂心和呂念從柱子后探出腦袋,看到一個穿著盔甲的男人正四處張望,仿佛尋找著什么…… “樊於期!”兩個孩子一眼認出對方正是他王兄身邊的護衛(wèi)樊於期,當即從柱子后出來,朝對方一邊揮手一邊跑去。 樊於期一轉(zhuǎn)身驀然看到兩個孩子朝他奔來,內(nèi)心還沒來得及欣喜,陡然間面色一變,大喊道:“臥倒——!” 可惜,還是晚了。 隨著箭矢蜂擁而至,呂心與呂念瞬間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無聲無息地倒在了樊於期的眼前。 眼眶一酸,樊於期幾乎咬破下唇,一陣熱淚硬是被他逼了回去…… 其實他與這兩個孩子之間并沒有什么感情,只是兩個小小的生命竟這般枉死在他面前,他不能忍受,也無法釋懷。 這不是你死我活、聽天由命的戰(zhàn)場……即便是戰(zhàn)場,也斷不會波及到這么小的孩子! 樊於期強忍著淚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去找嬴政。 · 蘄年宮外,呂不韋雙手負于背后,淡淡地看著破城錐不斷撞向?qū)m門。 快半個時辰了,宮門看上去依舊固若金湯。 可呂不韋神色平靜,一點也看不出著急。 他當然沒必要心急,宮里那位已注定是甕中之鱉,該著急的應(yīng)該是對方。 不多時,一陣密集的箭矢從頭頂上空越過,徑直落入對面的宮墻內(nèi),緊接著宮門方向一縷縷濃煙冒出…… 呂不韋當即大驚,趕緊掉頭向身后的箭陣走去。 李斯正在指揮弓箭手放箭,抬眼見到呂不韋大步流星走來,尚未來得及行禮便聽對方問道:“誰放的箭?” “是下官讓人放的?!?/br> 李斯話音剛落,呂不韋再次質(zhì)問:“誰讓你放箭的?” “呂相且聽下官一言,雍城不知何故發(fā)生sao亂,百姓們都爭相出城了。若我們無法及時攻破蘄年宮控制王上,等附近的秦軍趕來,形勢一個逆轉(zhuǎn),那我們可就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 “雍城的情況本相了如指掌,還用得著你提醒?!”呂不韋極少情緒失控,此刻卻不由得大聲指責(zé)李斯,“本相早已三令五申,沒有本相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放箭。你這般放火焚宮,萬一王上和太后有個好歹,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李斯忍不住反駁:“呂相,現(xiàn)如今的局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王上心思縝密、手段狠辣,就算被我們挾制也難保不是個隱患。王上是斷斷留不得了!若呂相想保全自己千古賢名,在宗室里隨便挑個人當秦王不就成了?至于王上的死,大可以把所有罪責(zé)推到嫪毐的身上,反正死無對證……” “啪——”一個耳光,李斯的臉偏向一邊,呂不韋憤而大罵道:“蠢貨!更換國君非同小可,你以為是和菜市上的販夫走卒討價還價嗎!倘若上來一個昏君,秦國怎么辦?若是秦國亂了,你李斯還能討得了好?!” 面對呂不韋的盛怒,李斯笑著搖搖頭:“下官本以為呂相殺伐決斷,當稱得上是一代梟雄,沒想到您終究還是不能免俗,關(guān)鍵時刻如此婦人之仁……下官斷言,呂相已然敗北?!?/br> “本相如何就不勞先生費心了,先生還是想想自己的退路吧。來人,把他帶下去!”呂不韋說完,兩名士卒上前將李斯押下。 · 樊於期找到嬴政的時候,對方正襟危坐于蘄年宮正殿中央的王座之上,“定秦”立于兩膝之間,雙手搭在劍柄上,不知在閉目凝神亦或是靜靜地等待著命運的審判。 “王上……”樊於期放輕腳步,隨即打破沉默道,“宮門快要守不住了,呂心和呂念被叛軍的流矢所殺……屬下,沒能救回他們。” 嬴政緩緩睜開眼眸,仍舊一言不發(fā)。 隨著遠處傳來一聲巨大的聲響,緊接著,廝殺與刀劍碰撞之聲漸起。 樊於期再也無法保持淡定,趕緊說道:“宮門已破,請王上盡快換上便服,屬下即刻護送王上和太后出宮!” 嬴政緩緩起身,往前踱了兩步,腳步聲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空落的殿內(nèi)。 這一刻,他依然是一國之君,亦是走向末路的王。 “能逃到哪兒去呢?就算逃出了蘄年宮,能逃得出雍城么?就算逃出雍城,乃至逃出了秦國,寡人接下來又能去哪兒呢?”嬴政長嘆一聲,“罷了,寡人終究是比不上呂不韋,這江山果然還是他的……” 講到這里,嬴政忽而面向樊於期,開口道:“寡人不想逃了,不想再繼續(xù)過那種任人欺凌、如同過街老鼠一般的日子了……寡人是大秦的王,寧可戰(zhàn)死,也絕不被俘!” 言畢,嬴政佇立于那高高臺階上,“刷”地拔出那把新鑄的佩劍“定秦”。 一陣龍吟聲過后,劍刃帶著寒芒冽影,順著這位年輕君王的手指向正殿的大門:“爾等可愿隨寡人一戰(zhàn)?” “屬下愿誓死追隨王上,刀山火海,無所畏懼!”殿內(nèi)的十余名死士皆單膝跪地,齊聲回答道。 樊於期亦盯緊殿門處,右手不自覺地握緊巨闕的劍鞘…… 他早已做了決定,宮門已經(jīng)淪陷,只要蘄年宮正殿的大門一破,自己便第一個沖上前去,能殺多少是多少。 大殿之內(nèi),靜得仿佛連一片羽毛的落地聲都聽得見。 嬴政從沒有哪一刻比現(xiàn)在更釋然,更輕松。 左不過是個死。 他死了,呂不韋便再無計可施;他是輸了,可呂不韋也贏不了…… 想到這里,他感覺放下了一切,嘴角竟微微上揚。 驀地,宮外響起軍隊集結(jié)與沖鋒的號角聲,一時殺聲震天。 呂不韋的人馬已經(jīng)攻破外圍的宮門,正向蘄年宮的正殿進攻,此刻吹響號角的不可能是敵方,難道是 嬴政將信將疑地看向樊於期,但見對方眸光盈盈發(fā)亮,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是援軍!王上,援軍到了!我們贏了!” 嬴政的身形微微晃了晃,又立刻穩(wěn)住,那把“定秦”依舊握在他的掌心,握得更緊。 是啊,贏了。 他終于贏了! 就在前一刻,他還篤定了自己要去赴死,做好了引劍自刎,血祭山河的打算…… 在這場以彼此生死榮辱為賭注的棋局中,是他嬴政挺到了最后關(guān)頭,擊敗了呂不韋,成為最終的贏家。 廝殺聲此起彼伏,半晌之后,漸漸偃旗息鼓。 蘄年宮正殿的大門外,響起一個男子渾厚嘹亮的聲音:“王上,叛賊已悉數(shù)剿滅,臣羋啟前來恭迎圣駕!” 樊於期狐疑地望向嬴政,關(guān)于昌平君羋啟,他雖有所耳聞,可畢竟從未見過面,此時自是不能掉以輕心。 嬴政點了點頭:“寡人不止一次見過昌平君,聽聲音確實是他……開門吧?!?/br> 隨著“定秦”入鞘,白亮耀眼的利芒自持劍者的眸底一晃而過,隱約的龍吟聲與殿外所有嘈雜與紛亂皆歸于平靜。 殿門緩緩打開,嬌小的身影帶著室外的一抹亮色映入嬴政的眼簾,緊接著溫軟身軀猛地撲入他的懷抱,如冬日暖陽,如荼荼烈火。 “王上!”苦夏不顧一切地環(huán)抱住嬴政,因奔跑而泛紅的臉兒緊貼著面前之人的胸膛。 嬴政怎么也想不到第一個沖進殿內(nèi)會是苦夏,對方一上來便給了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擁抱更是讓他始料未及。 “王上平安無事,真的太好了……”苦夏喃喃著,雙臂不由自主地收緊,生怕自己一不留神松了手,對方就不翼而飛了似的。 嬴政的劍眉微微舒展,似是遲疑了一下,然后伸手輕輕撫摸著苦夏的一頭青絲:“寡人沒事。謝謝你,也多虧了有你!” 此話不虛,若不是苦夏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替他擋下嫪毐致命的一劍,若不是苦夏關(guān)鍵時刻挺身而出并冒著極大的風(fēng)險用虎符調(diào)來了駐扎在附近的秦軍,贏的人便是呂不韋了,一敗涂地甚至身首異處的也就成了他嬴政。說苦夏是解救蘄年宮危局的第一功臣,一點也不為過。 昌平君緊跟著苦夏進殿,他一來到嬴政面前便撩袍跪拜,雙手奉上虎符:“臣拜見王上!叛臣呂不韋已被我方控制,其門客死傷大半,其余均已生擒?,F(xiàn)將虎符交還于王上……” “昌平君救駕有功,寡人定會重重地賞你。不知率軍援救的將領(lǐng)是何人?”嬴政接過虎符,抬手示意對方起身。 “回稟王上,乃是蒙武蒙將軍?!辈骄卮鸬馈?/br> “讓他也進殿吧?!?/br> “末將參見王上!”蒙武第一次近距離見到嬴政,要是在平常,按他的級別連殿門外的臺階也摸不到。 嬴政令他平身,繼而開口道:“寡人雖然沒見過你,但知道你是蒙驁將軍的兒子。蒙家世代忠良,果真是虎父無犬子!” 蒙武叩首拜謝,方才起身。 昌平君看了看殿外的天色,說道:“雍城局勢已經(jīng)受到控制,吉時尚未過,不知王上是想繼續(xù)舉行及冠大典,還是延后幾日再辦?” 嬴政大手一揮:“不必延后,即刻舉行便是?!?/br> 昌平君聞言,俯身跪拜道:“臣遵旨。請王上移駕祭天臺,接受加冠儀式?!?/br> 昌平君話音剛落,蒙武、樊於期、苦夏以及殿內(nèi)眾人皆跪地行大禮。 嬴政逆著光走向殿外,踏過殿前被鮮血染紅的地面…… 輕煙似的淡淡晨霧籠罩著他的全身,血腥味還沒有散去,四處散落的刀劍殘留著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