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回到臨風(fēng)樓時, 恰好官府的差役剛離開不久。

    這幾日傀子忙于和官府的人周旋, 期間燕國使團兩次找上門要人，于是又免不了花精力應(yīng)付。

    太子丹早已被移送到一個隱蔽的地方, 官府和使團自然一時半會是找不到的?，F(xiàn)在最大的問題是，無論怎樣威逼利誘, 對方都拒絕寫信勸自己的父王與傀子合作。

    “殿下應(yīng)該明白，敬酒再難吃，也比罰酒好得多。正所謂‘識時務(wù)者為俊杰’, 您配合得越早, 受的罪也就越少?！被璋档拿苁依?，紅袖揮退了所有人，瞥一眼在鹽水中浸泡了許久的鞭子。

    太子丹雙手被鐵鏈吊起, 全身上下被五花大綁，白龍魚服被扒下, 只剩一件中衣, 原先黑亮絲滑如綢緞一般的長發(fā)如今亦失了光澤, 面容蒼白而憔悴。

    盡管此刻形容狼狽了些，太子丹氣勢卻不減半分, 冷酷的眸光掃過面前女子姣好的臉龐, 嘴角一扯：“別枉費心機了！”

    “殿下當(dāng)真以為只要不寫信，奴家便拿你毫無辦法了嗎？只需把您的白龍魚服寄回燕國, 燕王喜便不得不任我們擺布?！?/br>
    太子丹譏諷地笑了笑, 似是心中有底：“那你大可一試?？纯丛诟竿醯弥⒅? 黃金臺會不會早已端了你們的臨風(fēng)樓。”

    “看來太子丹殿下鐵了心要選擇吃罰酒了, 那可實在是遺憾。一想到要對您這樣一個風(fēng)華絕代的人動用如此粗魯?shù)氖侄危艺媸怯谛牟蝗獭陛p佻地勾起對方的下巴，紅袖笑靨如花，“不過殿下賢名在外，聽聞您曾讓自己的姬妾為門客侍夜，如此慷慨大度，想必不會計較奴家今日之舉?！?/br>
    “你想干什么？”太子丹警惕地看著她。紅袖從鹽水中抽出鞭子，朝對方一挑眉毛：“像您這般尊貴的人，別說絕望的滋味，怕是連皮rou之苦也從未嘗過吧？那么奴家今天便好好伺候您……”

    講完這一句，她高高舉起鞭子。

    隨著“啪——”的一聲響，鞭子重重地落在太子丹身上，霎時那件白色中衣被抽打出一條長長的口子，順帶留下一條惹眼的血痕！

    突然襲來的劇痛使得身體不由自主地痙攣起來，太子丹只感覺喉頭涌上一股腥甜，緊接著吐出一口鮮血，人也隨之暈了過去。

    才一鞭子就倒下了？這也太弱不禁風(fēng)了吧……

    紅袖只當(dāng)他在裝，上前一探鼻息，發(fā)覺對方呼吸已經(jīng)氣若游絲時才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于是立即出去搬救兵。

    傀子府上不乏醫(yī)師，紅袖很快將人叫了來。

    那醫(yī)師一把脈，便連連搖頭，說這病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自己醫(yī)術(shù)淺薄治不了。

    “你們無論如何都得保住他的命。這個人不能死，至少現(xiàn)在不可以死?！?/br>
    被傀子陰冷的眼神盯著，醫(yī)師禁不住瑟瑟發(fā)抖，冷汗津津：“小的實在是醫(yī)術(shù)平平，難當(dāng)重任。不過聽說臨淄城里有一位名醫(yī)，他或許有辦法?！?/br>
    “你說的可是仁心醫(yī)館？”紅袖不禁問道。

    雖說太子丹這是宿疾發(fā)作，與她剛才那一鞭子關(guān)系不大，可紅袖也不知道傀子會不會因此而遷怒于她。

    醫(yī)師點頭道：“正是！仁心醫(yī)館的吳老醫(yī)師素有妙手回春之術(shù)，且在民間口碑極好，不如請他過來看看……”

    “不行！”傀子立刻打斷道，“臨風(fēng)樓目前正處在風(fēng)頭浪尖，豈能隨隨便便請一個生人過來看病？！”

    紅袖思忖片刻，站出來勸說：“主公無須擔(dān)心，那仁心醫(yī)館已經(jīng)在臨淄開了很多年了，里面當(dāng)家的底細也找人查過，雖說是個燕國人，但在齊國住了幾十年，妻子兒女也都是齊人，絕對沒有問題。”

    傀子反復(fù)權(quán)衡，覺得此時沒有什么比保住太子丹的命更重要，便遣人前往仁心醫(yī)館。

    ·

    傍晚時分，醫(yī)館正準(zhǔn)備關(guān)門。

    不料就在這時，來了幾名隨從打扮的人，向吳藥說明來意后便留下一袋金子。

    吳閣主一看這么多錢，說什么也不肯收，又解釋道尋常出診的費用最多也就是二十個刀幣。

    “吳老還是收著吧。這病患的病情頗為嚴(yán)重，也極為罕見，我家主人正是聽聞您乃杏林圣手，才讓小的們前來……”隨從說著，指了指停在門口的馬車，“不知吳老現(xiàn)在可方便？”

    吳閣主一摸胡須，眉心微蹙：“既是疑難雜癥，倉促出診怕是不妥。”

    其中一個隨從遞上竹簡：“這是之前的一位醫(yī)師開的藥方和記錄的癥狀。”

    吳閣主接過竹簡，粗略掃了一眼：“這樣吧。先給我一個晚上的時間去準(zhǔn)備，明日一早你們就過來?！?/br>
    吃過晚飯，棗兒去后院刷碗，吳閣主趁機將臨淄閣眾人全部召集到了后堂，荊軻也來了。

    將當(dāng)前形勢大致分析了一遍，吳閣主認定那位病患正是他們的主上。

    副閣主將藥方過目了一遍，顯得憂心忡忡：“我說老吳，這上面都寫病人暈厥了，主上的身體還撐得住嗎？”

    “這倒不必擔(dān)心。暈厥并不是昏迷，只需施針便可讓人蘇醒。只是這個醫(yī)師水平一般，不懂得弱癥的施針之法，只會開些尋常的補藥，自然事倍功半?！眳情w主說著，從抽屜里取出自己的一套銀針，準(zhǔn)備明天拿來用。

    副閣主摩拳擦掌：“老吳，你有什么吩咐盡管說！”

    “你們在這等我消息，我?guī)锨G軻就可以了?！?/br>
    副閣主詫異地看向荊軻，目光又回到吳閣主身上：“老吳，你沒搞錯吧？你帶他去？”

    他邊說邊指著荊軻：“他就一打手，沒干過細作的事！你把他帶去，萬一露餡怎么辦？”

    吳閣主搖了搖頭：“你有所不知。主上不在臨風(fēng)樓，肯定是被傀子藏在了一個不起眼的地方，但也不可能離得太遠。我推測應(yīng)該是在城郊的某個宅院之中，高高的院墻恰好可以做掩護，也防止人逃脫或進攻。若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只有荊軻才能避過重重監(jiān)視探查出主上的下落?！?/br>
    眾人點頭稱是，各自去準(zhǔn)備。

    ·

    翌日一大早，來接人的馬車便到了仁心醫(yī)館。

    吳閣主和荊軻剛要上馬車，便被人攔了下來。

    隨從指著荊軻，沉下臉問道：“這人是誰？”

    吳閣主連忙回答：“哦。他是我新招的一個學(xué)徒，叫阿軻?！?/br>
    “你，給我下來！”隨從攔著荊軻，不讓他上車。

    吳閣主趕忙向他解釋：“我還得指望他給我煎藥呢。”

    荊軻也在一旁賠笑：“師父說了，讓我也跟著去見見世面，看看這疑難雜癥怎么治。”

    兩個隨從背過身商量了一陣，決定還是同意他們的要求，畢竟吳藥的醫(yī)術(shù)人盡皆知，如今還得指望著他。

    兩人終于上了馬車，一名隨從負責(zé)駕車，另一人坐在車廂里監(jiān)視他們倆的一舉一動。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街道上的喧囂聲漸漸遠去。

    吳閣主估摸著此刻已經(jīng)出了城，正欲開窗看一下周圍是否有標(biāo)志性的景物可以讓他記住路線，卻發(fā)現(xiàn)車窗怎么也推不開。

    “吳老不用白費力氣了。馬車年久失修，窗子早就壞了?！彪S從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

    “壞了？”荊軻忍不住湊上前跟對方理論，“你家主子不是很有錢么？買得起馬還能修不起車？”

    隨從顯然沒想到自己會被人擠兌，當(dāng)即臉色難看地指著荊軻，對吳閣主不滿道：“你這徒弟怎么說話的……”

    “阿軻，不得無禮?！眳情w主象征性地講了荊軻一句，然后向隨從賠了個不是，同時心里明白這車窗是被人故意銷死的，為的就是不讓他們看到沿途的情形，以避免外人知道這個秘密地點。

    不過這根本難不倒荊軻和吳閣主，路線復(fù)原是每一個黃金臺成員的必備技能，只要距離不是太遠，就可以大體復(fù)原出行進路線。

    不多時，馬車停穩(wěn)。

    荊軻攙著吳閣主下了車。

    一切果然不出所料，眼前是一間深宅大院，周圍樹木林立，人煙稀少，確實是個隱蔽之處。

    兩個隨從帶他們進了大門。

    紅袖在前院候著，見人帶到，便先上來打了個招呼：“小女子紅袖見過吳老醫(yī)師，病患已在暖閣候著了，不知可否立刻看診？”

    “當(dāng)然可以。”吳閣主說完，便使喚荊軻提著藥箱跟著他一起進屋。

    “等一下！”紅袖上前一步，盯著學(xué)徒打扮的荊軻上下打量了片刻，“你是誰？”

    “我叫阿軻，是吳老醫(yī)師的徒弟。”

    紅袖似乎不太相信荊軻的話：“吳老何時收了個學(xué)徒？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著呢！我?guī)煾羔t(yī)術(shù)了得，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當(dāng)他的徒弟……師父說了，他老人家是看我天賦異稟、根骨清奇才決定收我為徒的！”荊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頗為洋洋自得。

    紅袖不曾想自己只是多問了一句，對方就啰啰嗦嗦扯出一大堆，不禁滿頭黑線：“那你先在院子里待著，你師父進去給人看病?！?/br>
    “那可不行！”荊軻不由分說拽住吳閣主的袖子，“師父年紀(jì)大了，這么重的藥箱你替他拎??！就算你愿意拎，配藥煎藥那些活哪一樣不需要幫手？你確定你干得比我好？！”

    紅袖被沖了一臉，正不知如何接口，這時吳閣主開口道：“姑娘有所不知，我這徒兒雖說心直口快了些，但確實聰明機靈，很多時候一點就通。正因如此，我平常出診都會帶上他，多少也能在一旁幫點忙?！?/br>
    盡管說這些時他臉上的表情一本正經(jīng)，心里卻早已對荊軻豎起了大拇指。誰能想到，黃金臺第一暗衛(wèi)不光武功卓絕，而且是個戲精呢！

    眼看荊軻張嘴又要說話，紅袖趕緊揮揮手讓他進去，同時讓隨從繼續(xù)盯著他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