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質(zhì)蘭心
兩日后, 阿房宮里來了位稀客——杜七子。 雖說樊少使之前來過一趟, 但只是站在宮門口,都沒進(jìn)去, 兩人也沒說上幾句話;而這位杜七子則大不一樣,言談舉止頗為得體,又不失平易近人。 “七子常來坐坐便是, 何苦帶這么多東西。”姬丹邀請她入座,又吩咐阿胡看茶。 “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 王上那么寵愛你,金銀珠玉那些想必你也不缺,我又恰好聽御膳房的人說你最近不思飲食,便做了些開胃小食送過來?!倍牌咦由媚w白貌美,說話時溫聲細(xì)氣的,笑起來如和風(fēng)拂柳,觀之可親, 讓人不自覺間便與之拉近了距離。 姬丹看那擺出來的一碟碟精致的點心小吃,明顯可以看出制作的人花了不少工夫, 心里更是過意不去:“勞煩七子如此掛念, 實在慚愧……” “嗨,什么七子不七子的……這里又沒有旁人,你我年紀(jì)相仿,不如就喊我心蘭吧?!痹瓉磉@位杜七子的閨名叫做杜心蘭, 人如其名, 確實擔(dān)得起“蕙質(zhì)蘭心”一詞。 如今姬丹已為人婦, 心境自是與從前大為不同,此時若有一人能與自己聊得起來,她自然是高興的,于是也就隨了對方的意。 杜心蘭又問及姬丹的名,姬丹當(dāng)然明白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對方知道自己姓姬,無奈之下只好撒了個謊,說自己是個孤兒,不知道父母是誰,只記得自己名字里有個“丹”字。 杜心蘭聽罷,感慨不已:“沒想到丹兒meimei的身世如此凄苦,不過你遇到了王上,又入了宮,以后啊好日子還長著呢……對了,meimei是哪里人?和王上是在哪兒遇見的?” 姬丹并不知對方這話是隨便問問還是意在試探,好在嬴政告訴過她此次秘密訪齊對外宣稱是巡視蜀地,便說道:“我是江州人,和王上相遇也在江州?!?/br> 中原各國的地理風(fēng)貌和行政區(qū)劃姬丹皆爛熟于心,然而對于有些地方的風(fēng)土人情和相關(guān)細(xì)節(jié),沒有親身前往便真的不甚了解……對于不了解的東西,自然是說得越少越好。 “原來meimei是江州人??!我是成都人,從小生活在蜀郡,meimei來過成都嗎?”杜七子頓時兩眼放光,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手。 對方的舉動多多少少打消了姬丹的一些疑慮,獨在他鄉(xiāng)遇故知,內(nèi)心多少是有些激動的,這樣的表現(xiàn)也很正?!故亲约合氲锰?,許是從前盡干些爾虞我詐、陰謀陽謀之事,弄得現(xiàn)在動不動就疑神疑鬼。 想到這里,她有些慚愧地?fù)u搖頭:“只聽聞成都繁華,沃土遍野,卻不曾去過?!?/br> “巴蜀相近,你我也算是半個老鄉(xiāng)……來,快嘗嘗jiejie的手藝,看看合不合你口味?!倍判奶m為姬丹舀了一碗湯羹,親手端了送到她手里。 姬丹不禁看向碗里的羹,只見湯汁很清,散發(fā)著香氣,上面零星撒著翠綠的蔥絲,里面還有類似鱔絲一般的東西…… “這是鱔魚rou嗎?”用小勺輕輕攪動湯羹,姬丹從小不喜葷腥,唯獨愛吃水產(chǎn)。燕國臨海,各類海鮮河鮮應(yīng)有盡有。 杜七子捂嘴一笑:“這是蛇rou,比那鱔魚鮮美多了!” 姬丹微微一驚,還好手端得穩(wěn):“蛇rou?” “meimei莫怕,蛇rou乃滋補之物。世人皆道蛇乃五毒之一,其實也有很多蛇是無毒的。即便是毒蛇,也是因為體內(nèi)有毒腺,若將其完整去除,rou也是可以吃的……醫(yī)書上有記載,蛇rou可清熱去火,滋陰養(yǎng)顏,夏日食用最佳。我看meimei面色,應(yīng)是受了熱引發(fā)的脾胃失調(diào),用蛇rou羹再合適不過?!?/br> 姬丹點點頭:“心蘭姐喜歡讀醫(yī)書?” 杜七子笑容可掬道:“我本來就是女醫(yī)出身啊!” 原來如此……看來這后宮真是藏龍臥虎之地,并非個個都是靠美貌和家世上位。 姬丹思忖著,低頭嘗了一口蛇rou羹,舌尖剛嘗到鮮味,緊接著嘴里又麻又辣,強逼著自己咽下去,然而被辣出眼淚的樣子還是被面前的杜七子盡收眼底。 “meimei怎么了?是不是嗆著了?”杜七子故作擔(dān)憂狀,提著裙角準(zhǔn)備起身。 姬丹朝她擺了擺手:“不妨事。只是沒想到這湯羹竟如此辛辣……” 燕國飲食以清淡為主,雖說她也曾出訪其它幾國,但即便是口味最重的楚國菜式也遠(yuǎn)不及這蛇rou羹這么辣,辣得連舌頭都麻了。 杜心蘭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絲帕遞過去:“是jiejie疏忽了,不知道丹兒meimei吃不得辣?!?/br> 姬丹感覺嘴里喉嚨里都在冒火,一連灌了兩杯茶水才覺得好些:“確實辣,不過甚是開胃。” “meimei若喜歡就多用些,以后我少放點辣就是了?!?/br> “怎么好意思總是麻煩心蘭姐呢……”姬丹用手帕擦了嘴,正欲遞還給杜七子時,發(fā)現(xiàn)手帕上的圖案很特別,“這帕子上繡的是什么?似熊非熊似貓非貓,旁邊的應(yīng)該是竹子吧。” 杜心蘭的眸光閃了閃,不著痕跡地掩去眼中情緒,依舊是一如既往的言笑晏晏:“這是上古時代蚩尤的坐騎食鐵獸??!” “食鐵獸長這樣?!”姬丹詫異得脫口而出,她并非不知道食鐵獸是什么,小時候讀的《山海經(jīng)》就有相關(guān)記載,但她一直以為那是傳說中的神獸,現(xiàn)實中并不存在。 “meimei讀過書?”杜七子似乎又是隨口一問。 所幸姬丹的反應(yīng)也不慢:“讀過一些,不是很多。曾有一位好心人收養(yǎng)過我一段日子,還教我讀書寫字?!?/br> 杜七子垂眸:“我與meimei一樣,皆出身寒微。世道艱難,大抵也是可以體會的。幸而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 姬丹不愿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一則沉重,二則擔(dān)心言多必失,于是又?jǐn)嚵藬囃肜锏那鍦?,卻又看見湯里摻雜著一粒粒圓圓的小顆粒:“這是什么豆子?” 這下,杜七子真的被逗樂了:“我的好meimei!這哪里是豆子,是花椒??!你說湯羹辣,其實皆是放了花椒的緣故?!?/br> 待姬丹用完一杯羹,杜心蘭又坐了一會兒便回去了。 出于禮數(shù),姬丹親自送她到門口,臨了還讓阿胡揀了好幾匹上好的布料相贈。 回到自己的寢殿后,姬丹越想越不對勁……按理說她來到秦宮也有一個多月了,其他后妃不可能一點風(fēng)聲也沒有,然而這么多天過去,除了那個樊少使是為見阿政一面才來露個臉,其余的人就像是當(dāng)她不存在一樣,畢竟在這些家世不俗的女人眼里,她這個王的新寵也不過是個無名無分的卑微之輩,若主動與自己相交,則無異于自降身價。 可是聽阿胡說,這位杜七子雖出身不高,但一直頗受端華夫人苦夏的看重,又育有公子高,好歹也算是目前后宮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了。 苦夏如今執(zhí)掌六宮大權(quán),可以說她對自己的態(tài)度代表著后宮眾妃對自己的態(tài)度,其他后妃至今對阿房宮從不踏足的原因恐怕不光是因為自己身份低微,更多出于對苦夏的忌憚。 正因如此,姬丹才想不通為何杜七子會冒著得罪苦夏的風(fēng)險,如此高調(diào)地來到阿房宮表示與她交好……又或者,今日之事其實是苦夏的授意? 想到這里,姬丹心神愈發(fā)不寧,越是回憶剛才自己的一言一行,便越覺得到處都有紕漏。 思來想去一下午,最后心力交瘁的她決定什么都不想了。 甭管別人有何企圖,只要她們不惹到自己的頭上就行了。 · 杜七子當(dāng)晚便去了端華宮。 苦夏正在監(jiān)督扶蘇做功課,七八歲的孩子正是貪玩愛鬧的年紀(jì),身為長公子的扶蘇卻日日被關(guān)在房里學(xué)習(xí)各種諸子百家的典籍。 今天已抄了一天的書,可憐的孩子早就抄酸了手、熬紅了眼,一邊抄一邊哈欠連天。 “扶蘇公子好像很困的樣子,夫人還是讓他早些休息吧。小孩子終究體弱,公子又是早產(chǎn),不能累著了?!笨粗鎏K不住地打瞌睡揉眼睛,杜七子難免心中不忍。 相比之下,她的兒子則幸福多了,整天只知道玩泥巴。 “扶蘇是王上的長子,自然被給予重望。若不從小嚴(yán)格要求,以后怎能成器?!”苦夏不冷不熱地說道,似乎在她眼里,這一切理所應(yīng)當(dāng)。 終歸是別人的孩子,杜七子不好多言,便上前一步,開門見山道:“夫人,臣妾今日去了阿房宮?!?/br> 苦夏一聽,當(dāng)即喚來弦月將扶蘇帶下去。 等到殿中只剩下她與杜七子兩人,苦夏開口問道:“如何?” 杜七子搖了搖頭,隨即嘆了口氣:“人長得是還行,依臣妾看,如今后宮未有能與之美色比肩者?!?/br> “既有如此絕世美貌,為何你只說她‘還行’?”苦夏有些不解,同時右手下意識地攥起五指。 杜七子微微一笑:“也只不過是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不足為患。” 苦夏仍然不放心:“何以見得?別忘了,就算她是個繡花枕頭,也耐不住王上喜歡?!?/br> “夫人可曾學(xué)過烹飪?”見對方不明所以,杜七子接著說道,“一道菜任憑做得再怎樣可口,一旦天天吃,遲早也會膩。后宮的女人也是同樣的道理,新歡終有一天會變成舊愛,從來沒有花開不敗、盛極不衰。臣妾知道夫人擔(dān)心的是什么,夫人且想想,即便她生下個一兒半女又能怎樣?王上子嗣眾多,就算生個男孩也未必能受到重視,根本不足為慮。” 聽她怎么一分析,苦夏不禁覺得好像是這么回事,心里總算好受了些。 兩人又聊了會,杜七子便借口時辰不早,離開了端華宮。 苦夏也并未打算留她多坐,起身去了扶蘇房里繼續(xù)督促兒子的課業(yè)。 去端華宮時,杜七子只帶了自己的貼身宮女丁香出來。此時主仆二人一同走在回宮的路上,杜七子走得很慢,像是有心事。 “七子今日為何不將實情告知端華夫人?”一旁的丁香提著宮燈,言語中滿滿的疑惑,”那個民間女子自稱江州人士,卻連巴蜀一帶的花椒和食鐵獸都認(rèn)不出,分明沒有一句真話。您也說了此人城府頗深,可為什么剛剛在端華夫人那里您卻又說此人不足為懼呢?” “我此次前往阿房宮并非為了她,而是因為我自己也想見識一下這個傳聞中將王上迷得神魂顛倒的女子究竟有何能耐。至于為何對端華夫人有所隱瞞,只因我不想沒事找事。以阿房宮那位的聰慧,勢必很快就能聯(lián)想到我此番前來必是替某人試探。倘若我剛剛在端華宮時將一切和盤托出,保不準(zhǔn)端華夫人會找她的麻煩,到那時豈不是連我也要牽扯進(jìn)去?再者,以王上如今的寵愛,哪怕她真的如傳言那般是個出身勾欄的風(fēng)塵女子,晉封也是遲早的事。端華夫人有母家做依靠,現(xiàn)在看似風(fēng)光無限,動輒強調(diào)扶蘇的長公子身份,難保日后不會招至禍患,我又何必把寶全押在她一個人身上?!” 丁香似有所悟:“七子是想改換門庭?” 杜七子冷冷一笑:“并非如此。做人總要給自己留條后路,我身份低微,無所依傍,若想在這宮中生存下去,就得學(xué)會明哲保身。她們想斗就讓她們?nèi)ザ泛昧?,王后也好,太子也好,誰能坐得上那寶座便去坐,反正與我無關(guān)?!?/br> ※※※※※※※※※※※※※※※※※※※※ 實在不會寫宮斗,湊合著看吧。杜七子是個很重要的人物。(ps:食鐵獸就是熊貓)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安沫冷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