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風血雨
一場深秋寒雨不期而至, 從午后一直下到天黑,打落在殿門外的石階上。 晚來風起,吹得木窗不停地開合,沙沙的響。 丁香關好窗, 而后取了傘來到室外。 杜心蘭披著蓑衣,彎著腰,還在專注為她那一畝三分地上的草木花卉遮風擋雨, 聽見丁香的腳步聲,頭也不回道:“快好了,還差一點點就完工了……” 庭院石階外的花花草草都被麻布做成的罩子罩住,當然那罩子也是杜心蘭自個兒做的, 丁香自然了解自己主子的小怪癖, 這些活兒她從不讓別人插手,貼身侍女也不例外。 不出片刻,杜心蘭終于起身, 稍稍擦了擦衣服上不小心沾的泥點子。 丁香果然開始絮叨:“良人也太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了!這么大的雨, 即使穿了蓑衣也未必擋得住啊……您看,您的褲腳和鞋都濕了!這要是著了涼可如何是好?!” “那就治唄!”杜心蘭無所謂地笑笑,雙眼一直望著雨水濺落地面帶起的圈圈漣漪, “不過風寒受涼,一碗姜湯灌下去便能藥到病除。這宮里頭的人啊, 比溫房里的花朵還嬌貴, 還是外面好, 天高海闊無拘無束, 連那些樹啊花啊都比宮里的要健碩郁蔥得多?!?/br> 丁香知她定是心情苦悶了,杜心蘭每當心情不好時都會去擺弄那些花草,蘭舍所有的下人都對她的習慣一清二楚。 當然,下人們自是無法理解這種錦衣玉食、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有何不好,畢竟在他們眼里,他們的主子絕對是走了大運,說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也不為過,除了丁香。 身為貼身侍女,她大抵能體會自己主子的心境,杜心蘭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所以大多數時間里,她都是不開心的。 主仆兩人一回屋,丁香便立刻煮了姜湯讓她服下,這才放心。 撤去碗碟時,杜心蘭一邊修剪花枝,一邊聽著窗外的雨聲自言自語:“沒想到,深秋時節(jié)的雨也這么大……” 丁香也跟著點頭:“奴婢就是咸陽本地人,咸陽的天氣一向都是秋后雨水稀少,往年這個時候都會鬧些旱災蝗災。今年倒是怪得很,夏天熱成那樣也沒下幾場雨,一入秋就下個沒完,御花園里好些秋菊都死了,賞菊宴都取消了?!?/br> “事出反常必有妖,宮中往后只怕會越來越不安生了。”杜心蘭垂下眼瞼,右手隨意撥弄著花枝上的葉片。 “良人指的是樊少使的事嗎?奴婢也沒想到,前幾天還好好的,不曾想說沒就沒了。唉,只能說是紅顏薄命吧……”一提到樊少使,丁香不免有些感慨唏噓。雖說對方與她主子并沒多少交情,但兩人畢竟同為宮妃,乍聽聞那人故去的消息時,她還以為弄錯了。 “命薄或是命硬,都架不住有人暗害……”杜心蘭對她的話不以為然,“可惜了那樊少使,恐怕到了九泉之下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丁香驚訝不小,差點摔碎了手里的碗:“良人懷疑樊少使是被害死的?!” 杜心蘭冷笑:“好端端一個人,怎的就突染惡疾,不治身亡了呢?到底是什么樣的惡疾,死了個樊少使還不算,她屋子里的宮人連同看守殿門的衛(wèi)兵全都死得干干凈凈?而且我聽說,樊衛(wèi)尉已經向王上遞交了辭呈,難道僅僅因為自己的meimei不幸病故,他就接受不了打擊,無心于公務?對了,追封的事兒想必你也聽說了吧?!?/br> 丁香點點頭:“嗯,奴婢昨天就聽說了,樊少使被追封為‘八子’?!?/br> 在丁香看來這并不算什么,人死如燈滅,命都沒了,要再多的哀榮有啥意義?別說一個“八子”,就算被追封為王后又有何用?! 杜心蘭想說的當然和丁香心里想的不一樣:“追授宮妃位份的先例有很多,但大多都是為王室誕育子嗣時難產而死,君王為表撫恤之意才行的追封,且只會追封一級……像樊少使這種因病而死的情況按慣例并不會予以追封,更何況還越級追授位分,可以說是前所未有。再加上樊衛(wèi)尉如今的表現,不覺得太奇怪了嗎?” 其實還有一點杜心蘭并沒有告訴丁香,那就是樊少使死的當天,她曾親眼看到阿房宮的那位也在現場。 雖然第一時間便封鎖了消息,但她當時恰巧路過那兒,更是湊巧地遠遠瞥見嬴政抱著那不省人事的纖弱人兒匆匆而過,后面跟著趙高等一大幫子……因此,杜心蘭更加認定樊少使絕非死于什么惡疾。 丁香一琢磨,確實是那么回事。 若樊少使之死真的另有蹊蹺,又會是誰干的呢? 想到這,她不禁覺得瘆得慌,不自覺地縮了下腦袋,小聲喏喏著:“聽良人這么一講,怪可怕的……不過,那樊少使到底是怎么死的???” “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上認為她病故,她就是病故。”剪下一小棵旁生的細枝,杜心蘭盯著面前的盆栽,覺得修得很滿意,遂勾起了唇角。 · 姬丹覺得很難受,肚子又墜又疼,腦子昏昏沉沉,身體忽冷忽熱,四肢連同骨頭縫里都叫囂著疼痛。 意識逐漸陷入混沌,恍恍惚惚間仿佛回到了薊城的王宮,但是哪里又不對,原本金碧輝煌、華美奢靡的宮殿此時變得陰沉逼仄,壓抑得叫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看不見長廊的盡頭在哪里,只聽到殿外嘈雜紛亂之聲越來越明顯,像是在交戰(zhàn)中。 可她分明記得近幾年燕國并無戰(zhàn)事,眼下又是在打什么仗? “報!”一名衛(wèi)兵倉皇進殿,向王座上的人叩首,“稟報王上!城門失守,秦軍……秦軍打進來了!” 王座上的正是燕王喜,此時一聽到這個消息,他雙目失神,一下子癱倒在座位上:“薊城這么快就……陷落了?” 姬丹也呆住了,倒不是突然間看到自己的父王感到驚訝,而是為秦燕兩國突然開戰(zhàn)而驚愕不已。 什么時候的事?她怎么一點都不知情?! “王上,快離開這里吧!王宮很快就守不住了!”衛(wèi)兵急匆匆地勸說著。 然而,燕王喜依舊癱坐在原地,迷茫地望著亂成一片的殿外:“逃?還能逃到哪兒去……” 驀地,姬丹的心險些在一瞬間停止跳動,她的眼睛里映出燕王喜瘋狂恣意的獰笑,就好像要將她生吞活剝了一樣! 從未見過父王露出如此可怖的眼神,姬丹嚇得轉身就跑。 還沒跑出幾步,背后不斷傳來銳器砍殺和女人孩子的慘叫哀鳴,她猶豫著稍稍回頭看了一眼,霎時禁不住捂上嘴——只見父王持劍朝自己的后妃和諸公子公主胡亂揮砍,幾個年幼的弟弟meimei已倒在了血泊中! 姬丹想大聲呼救,卻不知向誰求救,想上前,兩條腿卻像被釘在地上一般動彈不得。 忽然,她又覺懷里一沉,低頭只見自己懷里抱著個襁褓,里面包著個玉雪可愛的小白團子,黑亮亮的大眼睛,軟乎乎的小臉蛋兒,跟她小時候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然而,只一眼姬丹便肯定這并非是小時候的自己,而是她的孩子……她和阿政的孩子。 尚未來得及體會為人母的歡喜,眼前冷不防伸過來一雙大手,那是父王的手! “孩子!我的孩子!”姬丹慌了,拼了命地上前欲將那襁褓奪回,奈何周圍仿佛一下子憑空出現了許多看不清面龐的人,綁住了她的手腳。 剛開始她還能掙扎,還能甩開那些企圖禁錮她的手,可隨之發(fā)現自己的力量以一種快得不正常的速度流失,無論她如何掙扎都無濟于事,只能眼睜睜看著燕王喜將孩子連帶著襁褓從自己的手中硬生生奪走。 “父王!把孩子還給我!”姬丹聲嘶力竭,如同泣血,渾身因絕望而痛苦地抽搐。 可她無法動彈,力氣仿佛被抽干了一般,只能伏趴在地,向前徒勞地伸出手,無助地嘶喊。 殿外恍若人間地獄,火光里夾雜著廝殺與慘呼,鮮血濺上殿門,留下粘稠的赤色,血一般染紅了黑煙彌漫的視野。 姬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全身亦越來越無力,到最后只剩下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聲……而另一種聲音隨之在她耳畔響起,仿佛有很多人在狂笑、在嘶吼。 漸漸的,那些鼓噪聲變得清晰了些,變成了一個人的聲音。 “有辦法了!哈哈,有救了!” “將太子獻于陣前,討好秦王,定能平息戰(zhàn)火!哈哈哈……” “獻出去!把太子獻出去!” 盡管姬丹的視線里一片模糊不清,卻即刻辨出那是她的父王在大笑! 父王說的明明是“獻出太子”,可姬丹感覺到自己卻被那些從黑暗里伸出來的手抓著一路拖行。 燕王喜的笑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尖銳凄厲,類似野獸的嘶嚎,排山倒海般地將她吞沒,充斥回蕩在神識與腦海。 手腳無力,幾近虛脫,身體像是有千斤重,她用僅剩的力氣睜開眼,看到的卻是整座王宮陷入一片火海,宮墻在坍塌,房屋在傾覆,身下的地面也隨之出現裂縫,不斷向下凹陷。 血霧從四面八方涌進鼻腔,腥臭得令人作嘔,姬丹痛苦萬分,只覺得呼吸都要停滯,生不如死…… 驀地,姬丹忽感身下一空,眼前的火光看不到了,父王的獰笑聽不到了,血腥味也聞不到了,整個人仿佛掉進了深不見底的漩渦之中,不停地下墜、下墜……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黑暗漸漸褪去,耳邊甚是嘈雜,卻和之前那種血雨腥風的亂象不太一樣,好像好幾個人在喚著自己。 姬丹虛弱得睜不開眼睛,但依稀能夠聽到阿胡著急的聲音,寒若催促煎藥的聲音,醫(yī)丞們交頭接耳的聲音,還有屋子里不時響起的匆匆又紛亂的腳步聲。 伴隨著聽覺的恢復,緊接著回歸的是身體上的感知。 除了腹痛難忍之外,她還能感到身上針扎般的刺痛——很顯然,有人正在為她施針。 自己這是怎么了?為何肚子這么疼? 姬丹忽然心下一涼,這種感覺……是不是她的孩子保不住了?! 腹痛心更痛,絕望與極度的悲傷涌上心頭,她又一次陷入了昏迷。 再度恢復意識時,姬丹覺得自己有了一點力氣,剛想抬起手,卻隨之感覺到右手的手腕被緊緊扣著,掌心與另一寬大的帶著薄繭的手掌相貼,絲絲縷縷的暖流自貼合處緩緩注入經脈…… 是阿政嗎? 雙眼慢慢睜開,瞳孔聚焦,視線由朦朧逐漸變得清晰。 姬丹茫然地看著此刻與自己四目相對的人,良久才冒出一句:“荊軻……?” ※※※※※※※※※※※※※※※※※※※※ 七夕過去了,暑假不多了,追的劇大結局了,喜歡的cp也he了,這個夏天圓滿了!接下來,要加緊奮斗啦!go!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安沫冷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