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晚了, 白閣主還沒用飯？”姬丹瞥了一眼酒桌, 佯裝一副意外的樣子，“這是你們的晚飯？這么豐盛??！”

    白閣主站在一旁, 內(nèi)心惴惴不安，面上卻強顏歡笑：“還好，還好……”

    “聽聞咸陽閣近幾年經(jīng)費甚是緊張, 幾位閣中骨干不得不節(jié)衣縮食、省吃儉用。我身為少主, 心中著實不安。諸位在秦國境遇如此艱難，卻時刻不忘為國效力, 當真是令人欽佩。不過嘛……”說著, 她端起酒壺聞了一下, 又瞧了幾眼菜色, 遂滿意地點點頭, “看到這些飯菜，我總算放心了?？磥硎俏诣饺藨n天, 白閣主聰明能干、生財有道，咸陽閣有你坐鎮(zhèn), 下面的人想來也不愁吃喝?！?/br>
    姬丹所言毫不夸張，這一桌酒菜皆出自“鹿鳴笙”, 必然價格不菲。

    白閣主怎會不知姬丹在冷嘲熱諷，可也別無他法, 畢竟對方不是秦舞陽, 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 像秦舞陽這種鷹犬爪牙, 他若不是有求于對方，希望對方在主上面前為自己美言幾句，才不屑于去理睬；可姬丹不同，人家是少主，他這個閣主要是有半分怠慢，以后就別想繼續(xù)混了。

    “少主謬贊了，屬下身為閣主，辛苦點也是應該的。再說了，也就是做點小生意貼補一下經(jīng)費，好讓弟兄們養(yǎng)家糊口，算不得什么功勞……哎呀，少主別站著了，快坐快坐！您如今身子不便，有什么指示讓下屬們傳達便是，何必親自跑一趟？來人吶，為少主沏一盞上好的紅參茶來?！卑组w主為人圓滑世故，別的不行，一張嘴皮子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姬丹對其兩面三刀也是領(lǐng)教過的——質(zhì)秦時，她假冒兄長進入咸陽閣，白閣主用來招待她的是楚國名茶朝露；等到她以自己的身份駕臨咸陽閣時，擺在面前的卻成了一杯經(jīng)年陳茶。

    “不必了……”姬丹對他擺了擺手，也不就坐，“我不過是有幾句話想親口告訴白閣主，說完我就走?！?/br>
    白閣主不知對方何意，只好畢恭畢敬地一拱手：“少主盡管吩咐。”

    姬丹挑眉道：“光是一餐飯便如此大手筆，山珍海味一應俱全，咸陽閣日進斗金的傳聞果然不假。哥哥若是知道了，定會重重的嘉獎于你。我打算修書一封發(fā)往薊城，替白閣主請賞，如何？”

    白閣主一聽，當即心道不妙……這哪里是替他請賞，分明是在告訴他——你這點事我已經(jīng)了如指掌，我若想動你，不過動動手指的事！

    當然，區(qū)區(qū)三言兩語倒不至于讓他亂了方寸，能從底層一路爬到閣主位置上的人都不是善茬，白閣主也一樣。若太子丹在場，他當然有所忌憚，然而此時在面前的是姬丹，他可未必將一個女人的威脅放在眼里。

    白閣主瞇了瞇眼，皮笑rou不笑，繼續(xù)打太極：“請賞就不必了，都是為國盡忠，應該的?！?/br>
    “白閣主覺悟之高，著實令人欽佩！”姬丹微微頷首，唇邊笑意不減，“也對。反正哥哥身邊有秦舞陽替你美言，就不用我這個少主出馬了。”

    此話一出，他便立時反應過來，定是剛才送秦舞陽出門被對方看了個正著！

    “既然少主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屬下也就不賣關(guān)子了。您現(xiàn)在最大的任務就是在秦宮里好好養(yǎng)胎，牢牢抓住秦王政的心，而不是過問這些瑣碎雜事。”事已至此，也沒必要再遮遮掩掩，白閣主的目光愈加陰冷。

    “白閣主莫不是忘了上下尊卑？”見對方膽敢對姬丹言辭不敬，一旁的荊軻持劍的指關(guān)節(jié)收緊，目露戾色。

    抬袖示意荊軻莫要輕舉妄動，姬丹面色不變：“一閣之主私下宴請主上的貼身暗衛(wèi)，這可不是什么雜事……若是讓哥哥知道了，你覺得他會作何反應？”

    白閣主強作鎮(zhèn)定：“區(qū)區(qū)一頓飯而已，就算少主告訴主上又如何？少主以為單憑這一點就能治屬下的罪？”

    “一頓飯當然說明不了什么，秦舞陽是哥哥的人，白閣主對他以禮相待也無不可。只不過哥哥的性子你我都清楚，疑心比天大，心眼卻比針尖還小。若是讓哥哥知道白閣主請秦舞陽吃頓飯的花銷至少百金，你說…他會不會不高興？”

    眾所周知，燕國近況是一年不如一年，國庫空虛，舉步維艱，一百金大約可以支撐黃金臺各分閣小半年的經(jīng)費了。錢還不是最要緊的，姬丹有一點說得對，太子丹多疑，定會懷疑他宴請秦舞陽的動機。

    姬丹敏銳地捕捉到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慌，遂趁熱打鐵：“堂堂一閣之主為何花如此大的價錢請一個暗衛(wèi)吃飯？若秦舞陽不是哥哥的暗衛(wèi)，白閣主還會這樣待他嗎？”

    “恕屬下愚鈍，聽不懂少主的話?！?/br>
    姬丹將酒壺放了回去，不慌不忙地說道：“我懷疑你勾結(jié)秦舞陽，妄圖監(jiān)視哥哥。”

    “胡說！我…我怎么會監(jiān)視主上？！”白閣主的老臉頓時變得煞白，“我想拉攏秦暗衛(wèi)是不假，但絕非是為了監(jiān)視主上……我，我活膩了也干不出這種事啊！”

    “你干不干得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哥哥信不信。好在這一桌的酒菜秦舞陽是一口沒動，足見其赤膽忠心。白閣主如有什么異議，待我修書一封，你就等著在黃金臺的地牢里向哥哥解釋吧……荊軻，準備得如何？”

    姬丹說完，荊軻上前一步，目光淡漠地掃過面色已相當難看的咸陽閣閣主，開口道：“屬下已將‘鹿鳴笙’的賬單拿到手，只要少主一聲令下，屬下立刻帶上書信和賬單動身前往薊城?！?/br>
    姬丹暗中觀察，對方神情的細微變化皆被她盡收眼底，估摸著時機差不多了，她便轉(zhuǎn)身讓荊軻伺候筆墨。

    “且慢！”白閣主慌忙開口，汗如雨下。

    他知道，一旦這信送出去了，自己就真的完了！即使到時候主上讓他和秦舞陽對質(zhì)，可有些事情終究說不清楚……而他最怕的，就是說不清。

    “少主恕罪！屬下剛剛所言實屬無心之語，屬下對少主絕無大不敬之心，更是萬萬不敢在主上面前玩花樣??！”白閣主跪在了地上，連連求饒，那張老臉上的五官皺在一起，看上去有些滑稽。

    姬丹與荊軻暗暗對視一眼，心知這招連嚇帶蒙終于奏效了。

    “我相信你的忠心沒用啊，問題是哥哥只相信證據(jù)和自己的判斷。你也知道他的脾氣秉性，若是他認定的事，別說是我，鞠武先生都未必勸得了?！奔Уげ粸樗鶆?，繼續(xù)添柴加火，大有不把對方逼崩潰誓不罷休的架勢。

    白閣主真要瘋了，竟糊涂到扯著姬丹的袖子討?zhàn)垼骸吧僦骶任?！?/br>
    姬丹覺得時機已經(jīng)成熟，便假意俯身安慰道：“白閣主這是作甚？有話好好說嘛……你要我?guī)湍阋残?，只要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不就安然無恙了么?！?/br>
    “多謝少主！多謝少主！”白閣主自知有救了，一個勁地點頭哈腰，“此大恩大德，屬下銘記于心！日后定為少主效犬馬之勞！”

    “犬馬之勞就不必了，我且問你，鼉膠一事你知道多少？”繞了那么多彎子，姬丹這才問到了重點。

    白閣主的把柄被她拿捏在手，倒不怕對方耍心眼兒。

    而白閣主這回確實也沒想耍心眼，他本以為姬丹傍晚突然造訪咸陽閣定是有什么大事，卻沒想到弄了半天竟是為了這個……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依照少主的脾氣，這種事肯定不能忍。

    白閣主心里七上八下，卻只得照實答道：“少主，這事兒實在怪不了屬下呀！那鼉膠是咸陽閣提供的沒錯，可我們畢竟是奉了主上的命令，而且我們也是事后才知曉一切……”

    白閣主看看姬丹的神色，又偷偷瞅了眼荊軻，小心翼翼地接著賠笑道：“少主您看，人也不是我們殺的，您肚子里的小公子也好好的……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屬下一般見識?！?/br>
    “也就是說，你毫不知情，此事跟你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白閣主正欲開口，卻聽姬丹猛地拍了下桌案：“老實回答！”

    白閣主的身子不由自主一震，不老實也嚇老實了：“也，也不是毫無關(guān)系……屬下最多是個送藥的，只負責把鼉膠交給秦舞陽……然后，然后就沒我們的事了?！?/br>
    “既然秦宮里的事你沒摻和，那是誰干的？”

    姬丹不認為區(qū)區(qū)一個秦舞陽在沒有咸陽閣的協(xié)助下能獨自成事，除非……

    白閣主的語氣突然間變得諱莫至深：“少主可知，秦宮里有我們的內(nèi)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