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丹斜睨著姬丹, 目光涼涼地在她周身掃了兩圈：“這點兒稀松平常的招式都避讓不及, 看來你在秦宮過得甚是滋潤，以至于荒廢了武藝還不算, 連最起碼的防范之心都沒了?！?/br>
    姬丹拱手垂頭，身體下意識地繃緊，手心不自覺地冒汗：“哥哥深夜來此, 不知有何要務(wù)……”

    “也沒什么要緊事, 就是特地來看看我的小外甥而已?！?/br>
    姬丹一聽這話, 內(nèi)心驟然一緊, 急忙回頭看向偏殿的方向。

    “我已經(jīng)看過了……還有, 你那么緊張干什么？我是他大舅，又不是外人, 更不會吃了他, 你到底在怕什么？”太子丹背著手踱到姬丹身旁, 看似親昵地按上她的肩膀。

    “meimei只是護(hù)子心切，還望哥哥不要見怪?！奔Уぱ柿丝谕倌?dāng)然明白對方不可能真的好心好意來看望孩子，可如今的她任人魚rou, 只能想辦法摸清對方的企圖, 盡量搪塞過去。

    “對了, 你入宮也有一年多了，我確實有幾句話想問問你……”太子丹的手從姬丹的肩膀上拿下, 慢條斯理地攏了一下寬袖, 似是不太習(xí)慣這身宮女裝, “以你所見，諸公子之中最得嬴政青眼相看的是誰？”

    姬丹略一沉思，知道在這個問題上自己怕是糊弄不過去，便老老實實回答道：“meimei覺得，阿政最看重的應(yīng)是長公子扶蘇?！?/br>
    “哦？可據(jù)我所知，嬴政對他的長子動輒責(zé)罵，似乎并不喜歡……”

    “扶蘇的性格仁厚寬容有余，殺伐決斷不足，且在許多事情的看法上與阿政格格不入，所以阿政才會對他嚴(yán)加管教。但一碼歸一碼，嚴(yán)格要求恰恰證明寄予厚望。再者，與之年齡相仿的二公子和三公子并未受到這般對待，而其他孩子則太過年幼，天賦秉性目前無從判斷?？梢姟癫蛔敛怀善鳌?，正因為阿政重視扶蘇，所以平日里對他態(tài)度嚴(yán)厲了些?！?/br>
    “也就是說，將來繼承大統(tǒng)的八成是那位長公子了？哪怕他鐘情于你，都無法改變這個局面？”

    姬丹垂眸：“阿政是明君，在國本一事上不會被美色所迷、情愛所困?！闭f著，她的頭低得不能再低：“是meimei無用……”

    本以為這樣的結(jié)果勢必不會令兄長滿意，甚至?xí)|怒對方，沒想到太子丹居然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責(zé)難于她，甚至還出言寬慰：“此事也不能怪你，畢竟嬴政非池中物，哪有那么容易掌控。”

    姬丹暗舒一口氣，以為自己逃過一劫，孰料對方又話鋒一轉(zhuǎn)：“不過你承寵這么久，連子嗣都誕下了，怎的連個位分都沒有？”

    “阿政當(dāng)日向我許諾，不會讓我做他的妾室……要封，也只會封我為王后?！敝v到這里，姬丹強忍著眼眶里滿溢的酸澀，內(nèi)心滿滿的飽脹感令她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

    那種感覺既幸福又辛酸，卻無法訴說，無從宣泄。

    那一晚的紅燭交映、合巹之歡依然歷歷在目，恍若昨日……

    太子丹嗤笑一聲：“沒想到我這妹夫還是個情種！可你也夠蠢的，王后固然最好，但要等你坐上那位子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在這期間你拿什么跟別人去斗去爭？！不如腳踏實地一點，先從妾室做起吧。”

    姬丹微微蹙眉：“但是我已答應(yīng)阿政了，若再變卦，只怕會引起他的疑心?！?/br>
    “這好辦，只需尋個由頭便可……”太子丹眼睛一轉(zhuǎn)，嘴角翹起一絲弧度，“嬴政的次子剛剛喪母，要是你在此時向他提出有意撫養(yǎng)這個孩子，想必他不會拒絕，你便可以趁機向他索要一個位分。如此，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姬丹早知太子丹避過層層森嚴(yán)防衛(wèi)冒險夜探阿房宮不可能只是來與自己閑談聊天，卻不曾想到居然打的是這個主意！

    “是，meimei知道了?！奔Уぶ缓玫皖^應(yīng)下。

    兄長的決定，哪由得了她討價還價，好在這個要求還不算太過分，自己既然應(yīng)了，想來對方亦不會再為難了吧。

    然而一切并非像姬丹想得那樣簡單，太子丹似笑非笑地盯了她半晌，忽然從衣袖里掏出一個小小的方形扁盒子：“對了，小外甥滿月，我這個做大舅的沒來得及為他準(zhǔn)備一份賀禮，現(xiàn)在補上應(yīng)該不算遲吧。”

    “豈敢！哥哥如此有心，meimei實在受寵若驚……”姬丹心里直打鼓，她可不信這突如其來的示好，更不知對方葫蘆里又在賣什么藥。

    狐疑中帶著點惶恐，她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小盒子。

    接著，太子丹又對她抬了抬眼皮：“愣著干什么，打開看看?！?/br>
    姬丹依言打開盒子，但見里面靜靜臥著一只蟲子模樣的不明物，粗粗胖胖形如蠶蛹，通體雪白發(fā)亮，肚子卻是半透明的。

    “這是……”

    太子丹唇角一勾：“此物名為‘蝕骨蛆’，用法和下蠱類似，只需將它混在一個人的茶水或飲食中，那人便會如同風(fēng)濕發(fā)作一般全身疼痛難忍，進(jìn)而關(guān)節(jié)變形臥床不起，不消兩年便五臟六腑衰竭而死，即使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br>
    “哥哥給我這東西做什么？！”姬丹猛地抬頭，眼睛瞪得老大。

    太子丹嘲諷地瞅了她一眼，仿佛在看一個傻子：“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糊涂？這么好的東西，當(dāng)然要留給我這位癡情的妹夫了?！?/br>
    “你要我給阿政下毒？！”姬丹抓住面前人的衣袖，語氣急切神情激動，“不！哥哥你分明答應(yīng)過我的……你說過，只要我聽你的話乖乖去秦宮，你就不會對阿政出手……”

    “那是從前！”太子丹毫不留情地打斷道，“如今的局面已經(jīng)對我們越來越不利了，如果我們再不動手，一切就真的遲了！”

    “我不能那么做……哥哥，你要拿走我的命都可以，只求你別傷害阿政！”姬丹拼命搖頭，然而太子丹對她的苦苦哀求根本無動于衷。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原先還指望你能利用嬴政的寵愛扳倒那個端華夫人以及她背后的王翦，從而讓你的孩子得以取代嬴政的長子上位，誰知你這么沒出息，入宮一年半載了，連個位分都沒搞到……”太子丹的眼神里流露出幾分嫌棄與不屑，粗魯?shù)仃_對方攥著自己袖子的手指，“不過么，現(xiàn)在也不指望你去扳倒王家了，反正橫豎只要嬴政一死，屆時我這外甥繼位為君，你便作為太后垂簾聽政，整個秦國遲早還是我們的。怎么樣，王位這份大禮，足夠襯得上我這小外甥了吧！”

    看著兄長瘋狂的眼神，姬丹明白無論自己怎樣求他都是沒用的了，只能迂回行事，說服對方放棄這個圖謀：“自古立儲都是立嫡立長，何況秦國法度嚴(yán)明，即便阿政病倒無法立下遺詔，臣工們也會依照慣例擁立扶蘇為國君，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廢長立幼，哥哥還是莫要打此主意了?！?/br>
    太子丹蔑然哂之：“事在人為嘛。不過一份詔書而已，焉知我們做不到？”

    他的這番話令姬丹不由得大為警覺：“你想矯詔立君？！不，這不可能……”

    君王的遺詔乃絕密，不論竊取或者偽造皆難如登天，除非……

    “阿政身邊是不是有我們的眼線？！”

    太子丹淡淡地瞥向她，并未作出回答。

    “是不是中車府令趙高？回答我！”姬丹瞪大雙眼，向他大聲問道。

    “你莫不是被那嬴政迷了心竅，連最起碼的規(guī)矩都忘了？”太子丹神色一冷，眸光瞬間變得犀利，“不該問的別問，不該管的別管！”

    姬丹的心冷到了極點，歲月靜好、平靜安寧的日子走到了盡頭，自己最害怕最不想面對的那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她痛苦絕望地閉上眼，雙手五指緊攥，直到指甲摳得掌心發(fā)疼……重新睜開眼睛時，已經(jīng)沒有了之前的恐懼、彷徨與無措，取而代之的是勇敢、堅定和擔(dān)當(dāng)：“哥哥這個命令，恕meimei無法遵從。阿政是我夫君，我不會做任何對他不利的事?！?/br>
    太子丹冷哼：“好一對癡男怨女！別忘了，長安君的死、嬴政的身世被公之于眾、還有他們母子的決裂都與你有脫不了的干系，現(xiàn)在你在這兒大言不慚談什么矢志不渝，是不是太遲了？”

    “從前做的那些事，我很后悔，也正因如此，我才不會一錯再錯。經(jīng)歷了這么多，阿政卻依然像以前那般待我以真心，將我視作他的妻子，已是以德報怨。倘若我再傷他害他，便是禽獸不如?！痹捯阎链?，姬丹不會再畏懼觸怒兄長，反正左不過一個死罷了。

    “笑話！”太子丹上前一步，疾言厲色道，“自入宮以來，你的心被嬴政傷了多少次當(dāng)真以為我不知道？！你以為知曉了你的身份之后，他還能待你如初？你以為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你？我告訴你，自從樊少使一死，他就肯定你再入秦宮必然另有目的！哼，依我所見，你們倆這些日子以來的如膠似漆不過是逢場作戲，演給對方看，更是演給自己看……對了，那支‘巫山云雨’的步搖你不會忘了吧？你以為他送你那支步搖是何意？紀(jì)念你們的繾綣情深？他是在提醒你同你的過去、同你的母國徹底劃清界限！認(rèn)清現(xiàn)實吧，嬴政從來就沒有真正相信過你！”

    “這是我和阿政之間的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與哥哥無關(guān)?！?/br>
    “蠢貨！夫與父孰親？！”太子丹覺得自己今天實在足夠忍耐了，若換做往常，對于這樣的忤逆之言，早就一巴掌扇過去了，哪還會在這引經(jīng)據(jù)典扯這些廢話。

    姬丹搖了搖頭，目光堅毅：“未出閣前，人盡夫也，父一而已。出嫁從夫，夫妻一體，與父等同。況且我今已為人母，自當(dāng)以子以夫為重，天道倫常皆應(yīng)如此。我不會允許你們傷害阿政，但我亦不會讓他去傷害你們，這已是我能夠做到的極限……哥哥，你我乃一母同胞的親兄妹，看在母后的份上，請你不要再對我苦苦相逼?！?/br>
    這番話雖有懇求的意味，卻不卑不亢，且一下子將太子丹噎住，一時間竟找不出任何反駁之詞。

    太子丹氣得全身發(fā)抖、面如豬肝，情急之下一巴掌揮出。

    姬丹出招如閃電，一把就將對方的手腕捉住。

    “好哇！你這忘本的東西，反了是嗎！”太子丹破口大罵，眼里怒火沖天。

    到了這一步，姬丹心知和兄長以及自己的母國徹底撕破臉，無疑斷送了所有的退路，但她心里不僅不難過，反而還有幾分淡然和輕松，索性講話也無所顧忌了：“以前我身不由己、受你擺布，只因我是父王的女兒、你的meimei，所以要打要罵我也認(rèn)了。如今我已做了母親，若再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一味任人宰割，豈非丟了孩子的顏面？又拿什么來保護(hù)我的孩子？！”

    太子丹氣極反笑：“好！好！既然你如此不識抬舉、不知輕重，敢在本太子面前大談天道倫常，那本太子今日就把你打醒，讓你明白什么叫君臣綱紀(jì)、天道倫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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