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去是留
荊軻一聽, 合著對方這一番拐彎抹角下來還是要留他們, 頓時臉一拉。 姬丹看他神情不對,連忙出言婉拒道:“大當(dāng)家好意, 小女子心領(lǐng)了。正因我?guī)熜置枚松矸菝舾? 留在此處勢必會給各位招來麻煩?!?/br> “丹姑娘多慮。我們寨子里的兄弟,哪個不曾與人結(jié)仇?若害怕報復(fù)、瞻前顧后, 我這黑風(fēng)寨的大旗還要不要立了!”高漸離笑道。 “可我們倆畢竟是不能輕易下山的,諸位好漢平日里行俠仗義我們怕是也幫不上忙, 無功不受祿,我和師兄又怎好在山寨里白吃白住呢?!”姬丹仍有顧慮, 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亦發(fā)現(xiàn)寨子里的山匪并非如印象中那般窮兇極惡, 對她和荊軻處處照顧有加,也正是出于這個原因, 她才更不愿拖累他們。 “這就更不用擔(dān)心了!”高漸離看向荊軻,“荊兄一身絕世武藝, 教山寨里的兄弟們?nèi)袀z式綽綽有余。至于丹姑娘么, 你的武功也不錯,完全可以給荊兄打個下手什么的……哦, 對了!聽聞武功高強者對奇經(jīng)八脈皆頗有研究,不如讓狗屠媳婦跟你一起探討岐黃之術(shù)?兄弟們干的都是些刀尖上的買賣, 有時候難免受傷, 寨子里最缺的就是醫(yī)師了。多一個人, 狗屠媳婦的擔(dān)子就輕多了。你們倆覺得我的提議如何?” 荊軻仍覺不妥, 正欲婉言回絕,孰料姬丹抱拳,向高漸離鞠了個躬:“如此,便恭敬不如從命。這一杯我代師兄再敬高大當(dāng)家,感謝您雪中送炭之恩,往后還請大當(dāng)家以及山寨里的各位好漢多加關(guān)照了!” 姬丹說完,并未以茶代酒,而是為自己斟了實打?qū)嵉囊煌?,誰知剛要仰頭飲下卻被荊軻一把將碗奪了過去,搶先一步將酒飲盡,末了,將空碗亮給眾人,雙眸則定定望著上座的高漸離,一字一句、面無表情道:“多謝高大當(dāng)家收留我等,以后,還請您諸多關(guān)照?!?/br> 甭管是真心實意的感謝又或只是言不由衷的場面話,高漸離都聽得多了,然而他卻從未聽過有誰能將感謝的話說得字字如冷鐵,句句如寒冰……眾人一下子鴉雀無聲,原本推杯換盞好不熱鬧的筵席此時陷入詭異的安靜。 狗屠抓著一只大肘子,正啃得滿手滿嘴都是油,冷不防被他媳婦踢了一腳,不滿地嘟噥道:“嘿,你踢我干啥!荊兄弟和丹姑娘愿意留下來不是好事么!老大您說是不是?” “自然是好事,大大的好事!如此一來,我們黑風(fēng)寨又添兩位可遇不可求的人才,更是如虎添翼了!”高漸離抿唇一笑,如沐春風(fēng)。 大當(dāng)家一發(fā)話,眾山匪自是齊刷刷舉杯痛飲,以表慶賀。 “大當(dāng)家英明神武!” “恭喜大當(dāng)家再得能人!” 踐行宴就這樣變成了接風(fēng)宴,兩人也順理成章地留在了黑風(fēng)寨。 荊軻在席間沒來得及詢問姬丹留下來的緣由,便在散席后單獨去了她房里。 “你是不是想問我今天為何作出這個決定?”對于荊軻的到來,姬丹一點也不意外。 “若只為尋一個安身之處,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一個人就能照顧好你?!鼻G軻直接說出了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 “可我不能那么自私。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斷不會落得今天這般被人四處追殺的境地……” 姬丹話音未落,竟被荊軻打斷:“無論是叛出黃金臺,還是血洗咸陽閣,都是我自愿的?!?/br> “可我不愿意!”姬丹加重語氣,“我不愿因為我一個人,再去拖累別人。荊軻,你有沒有想過,你在黃金臺這些年,除了學(xué)得一身武藝,還獲得了什么?” 荊軻沉默。 “什么都沒有。對吧……你總是孤身一人,沒有至親,沒有摯友,更沒有摯愛。倘若再拖累你和我一起隱世而居,豈非要耽誤你一輩子?其實直到現(xiàn)在我都很后悔,如果當(dāng)初我狠下心將青莞從我身邊趕走,她早就和樊於期在一起了,也就不會突遭橫禍,命喪黃泉。我已經(jīng)虧欠了太多的人,不想再繼續(xù)成為任何人的負累,希望你能體諒?!?/br> 荊軻微微動了動唇。 沒有摯愛么? 其實是有的,他的摯愛之人此刻就在自己眼前,可他并未吐露半個字。 因為他太清楚,一旦自己說出口,結(jié)果也注定是回絕,到了那時,自己怕是連留在她身邊的資格都沒有了。 “黑風(fēng)寨里雖說都是些草莽匪寇,可我看得出,他們皆是重情重義之人。你也應(yīng)該有屬于自己的生活,為自己而活。人這一輩子,總該有幾個朋友的?!?/br> 姬丹說完,但見荊軻垂了眼簾:“你知道的……那些,我從來不在乎?!?/br> 我只在乎你過得好不好…… 姬丹抿了抿唇,自從他們二人卸下了少主與暗衛(wèi)的身份,她總覺得荊軻哪里變得不一樣了。 或許,他尚未完全適應(yīng)現(xiàn)在這種平等的相處? 又或是,還在為未知的將來而擔(dān)憂? “時候不早了,你的身子還須調(diào)養(yǎng),早點休息。”荊軻剛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帶上房門,卻被姬丹忽然叫住。 “你的袖口破了,我為你補補吧?!?/br> 荊軻反應(yīng)過來時,對方已拿了針線過來,他剛想說“不必”,畢竟這種連雞毛蒜皮都算不上的小事自己一個人應(yīng)付得來,豈料姬丹不由分說扣住他手腕:“別動。我手法可不怎么樣,你要是亂動,被扎到了我可不管。” 不過三下五除二的工夫,破損的袖口便補好了,姬丹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剪刀,只好微微俯身將線頭咬斷。 低頭時,臉頰不小心擦過荊軻的手背,兩人的心尖皆猛地一顫…… 姬丹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件多么失禮的事,忙掩飾著笑道:“我這點手藝還是在宮里跟阿胡學(xué)的,本來想著給阿政和亥兒做幾件衣服,沒想到學(xué)了好久也沒學(xué)出什么名堂……不過,用來縫縫補補倒是綽綽有余。” 而對于荊軻,這是他第一次與心愛之人親密接觸,盡管是無意的,卻令他悸動不已。 可接下來,姬丹一派坦蕩無愧的態(tài)度以及言辭中提及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讓他短暫迷失的內(nèi)心再次明了——從始至終,她的一顆心都是嬴政的;從頭至尾,她都注定不會屬于自己。 · 姬丹和荊軻留在山寨,最開心的人自然是高漸離,此后的日子里,往二人房里跑得更勤……當(dāng)然,沒人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荊軻終于忍不住了,私下里將人約了出來。 高漸離滿心歡喜,將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便趕往后山赴約。 誰知一見面,對方就板著個臉,一上來便開門見山道:“高大當(dāng)家……” “荊兄,別這么生疏嘛!你我兄弟,直呼其名即可?!?/br> 高漸離笑呵呵的樣子很欠揍,荊軻面色又冷了幾分:“那我就直說了。我希望你別再對我?guī)熋帽б匀魏尾磺袑嶋H的想法,她固然已經(jīng)和丈夫孩子分開,但這并不代表她想改嫁。就算她真的打算改嫁,也絕不會嫁給你,奉勸你還是別存這些念頭?!?/br> 高漸離被荊軻這一番話弄懵了,好容易才回過神,不禁解釋道:“荊兄誤會了!我對你師妹沒有半點意思,你大可放心。” 見對方神色坦蕩磊落,話語亦直截了當(dāng),無一絲猶豫,荊軻不由得問道:“既如此,當(dāng)初又為何處心積慮在山谷中攔截我們?還有,你是怎么認出我身份的?” 自己的名號雖然在江湖上無人不知,可真正見過自己的人卻是少之又少,況且在逃往途中,他已是處處小心謹慎,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動手,高漸離又是如何看出來的? “猜出來的呀!”高漸離神情里透出點小得意。 荊軻顯然是不信:“猜?” “說實在話,一開始我并沒有注意到你們倆,只當(dāng)是誤入黑店的倒霉旅客。但后來,我發(fā)現(xiàn)你們兩個都很警覺,且明知店里不對勁卻仍然敢留宿,這足以證明你們有十足的把握能對付那七個匪寇,絕非泛泛之輩?!?/br> “所以呢,僅憑這一點就能證明我的身份?” 高漸離笑呵呵道:“當(dāng)然不是,所以我就想辦法攔你們下來找你比劍呀!” 荊軻冷哼:“恕我直言,高先生輕功不錯,但劍術(shù)平平。江湖上高手如云,能做到不出劍就擊敗先生的不乏其人?!?/br> 這時,高漸離突然笑嘻嘻地上前一步,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許多:“那些都是各門派的掌門和長老,四五十歲的人了,像您這么年紀輕輕、豐神俊朗的高手,可不只有荊軻了?!” 荊軻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敢情自己是因為相貌而被認出來的嗎?說真的,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別人夸贊他的樣貌呢。 高漸離看他似在想心事,索性趁機近距離地欣賞那張俊臉,竟是看得入了迷…… 驀地,狗屠急吼吼地來到后山,看見高漸離在,終于松了口氣:“大當(dāng)家的在這兒吶!” 高漸離急忙將腳一收,接著退后幾步,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別一驚一乍的,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