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丹原本打算單獨找荊軻問一下自己醉酒當(dāng)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結(jié)果三番兩次被打岔打掉了，后來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此后的日子一切照舊，按下不表。

    時光如梭, 一晃眼兩年過去了。

    黑風(fēng)寨漸漸發(fā)展壯大，由一開始百余人的規(guī)模擴(kuò)充到如今的三百多人，威望空前，方圓百里內(nèi)的能人義士、江湖豪杰紛紛前來投靠，甚至周邊百姓大事小情皆求助于黑風(fēng)寨的高大當(dāng)家，以至于當(dāng)?shù)毓俑汲闪藬[設(shè)。

    山寨從前在高漸離的管理下, 往往以“劫富濟(jì)貧”自居, 雖不欺男霸女，但也免不了打家劫舍，自打姬丹與荊軻來之后，便教會了他們何為真正的道義——劫富濟(jì)貧過于狹隘, 并非真正意義上的俠道；所謂行俠仗義者，當(dāng)鋤jian扶弱、懲惡揚善, 方能無愧于心。

    這兩年來, 山寨眾人在荊軻盡心盡力的指導(dǎo)下，各項能力突飛猛進(jìn), 最開心的自然是高漸離，好幾次和狗屠一起硬要拉荊軻去鎮(zhèn)子上喝酒。荊軻拗不過他們，只好喬裝打扮了一番, 跟著他們下了山。

    ·

    這天, 姬丹用完早飯發(fā)現(xiàn)荊軻不在, 一打聽才知又被那幾個酒鬼拖下山了。

    狗屠媳婦早就不滿了：“這算個什么事？這死狗子自己不想好也就罷了，居然還帶壞了荊軻……丹姑娘莫急，等我家狗子回來，我定好好收拾他！”

    姬丹笑道：“他們喝他們的，我急什么呀。師兄暫且不提，大當(dāng)家和狗屠大哥都并非莽撞之人，他們?nèi)嗽谝黄鸾^不會有事。”

    狗屠媳婦想了想，遂點點頭：“那行，咱就不管那些臭男人了。如今秋高氣爽，我們不如趁著天氣晴朗去后山走一趟，弄些山珍野貨打打牙祭，如何？”

    “甚好！”姬丹說完，隨手取下長弓與羽箭數(shù)支。

    狗屠媳婦背上藥簍，拿起一根木棍，兩人有說有笑地出了寨子。

    來到后山附近，珍禽走獸沒瞧見，山貨倒有不少，不一會兒狗屠媳婦便采了一大筐，藥簍都快裝不下了。

    姬丹雖然眼尖，可惜大部分野菜蘑菇她都不熟悉，采了好些卻不能食用，只好扔掉。

    眼看著日頭漸高、臨近晌午，狗屠媳婦仍在磨磨蹭蹭，姬丹只得提醒該回去吃午飯了，沒準(zhǔn)狗屠他們已經(jīng)回了寨子。

    然而，狗屠媳婦一點打道回府的意思都沒有：“哎呀，回來便回來了……就許他們喝酒玩樂，我們倆在外頭多轉(zhuǎn)轉(zhuǎn)不行么？你先在這兒等我，我去前面看看，一會兒就回去?！?/br>
    姬丹攔住她，叮囑道：“你不會武功，千萬不能走遠(yuǎn)。萬一遇到猛獸，趕快喊我?！?/br>
    “知道啦。我就在附近轉(zhuǎn)轉(zhuǎn)，能有啥事啊？！這青天白日的，哪兒來的猛獸。”狗屠媳婦邊說邊將藥簍一股腦全丟給了姬丹，自己一個人提著裙角，腳步輕快地朝山坳處走去。

    之前采摘野菜時她便發(fā)現(xiàn)此處生長著數(shù)十種菌類，有些還是稀有品種，憑著曾經(jīng)走南闖北的經(jīng)驗，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去碰碰運氣，這里林深草茂，生長著許多珍貴的草藥，相信今日定不會一無所獲。

    姬丹等了沒多久，忽然，不遠(yuǎn)處響起女人的尖叫，不禁眼皮一跳，立馬抄起弓箭往前疾步而去。

    尚未走出多遠(yuǎn)，但見狗屠媳婦白著一張臉，兩腿打顫，話也說不利索，只哆哆嗦嗦指著面前叢生的草木，手里的棍子也丟在一邊。

    姬丹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目光越過齊膝深的荒草，依稀可見草叢中有一條腿……

    “莫慌，左不過是個死人罷了。你不是醫(yī)師么，應(yīng)該見慣了的?！奔Уぐ参苛怂齼删洌樖謸炱饘Ψ揭蜻^度驚嚇而遺落在地上的木棍。

    別看狗屠媳婦平常天不怕地不怕，威風(fēng)凜凜說一不二，丈夫?qū)ζ溲月犛嫃?，就連高漸離這個大當(dāng)家的都敬其三分，可這位女漢子終究也并非真的啥都不怕……比如死尸，她就怕得要命，更何況還是在沒有任何思想準(zhǔn)備的情況下猛然看到草叢里埋著一條人腿，能不慌嗎！

    此時的她就像個小媳婦似的躲在姬丹身后，抓著姬丹的袖子畏畏縮縮：“我是醫(yī)師沒錯，可不代表醫(yī)師不怕死人??！而且……而且這沒準(zhǔn)是個……是個殺人分……”

    她實在是沒膽兒繼續(xù)說，更別提去看了，緊閉著眼睛縮在人背后，一動也不敢動。

    聽狗屠媳婦又是說什么“死人”又是什么“殺人分尸”的，姬丹感到奇怪，畢竟自己直到現(xiàn)在仍未聞到一絲血腥味。

    又安撫了狗屠媳婦幾句，讓其站在原地不要動，她這才堪堪拿著木棍靠近幾步，棍子的一頭輕輕撥開過膝的野草，就在下一刻，面前的那條腿突然間動了一下，緊接著草叢里傳來一聲微弱的悶哼……

    活人？

    姬丹不由得睜大雙眼，與此同時狗屠媳婦亦聽到了聲音，也跟著睜開眼，只見一個衣衫破舊、身材卻高大孔武的男人趴伏在草叢中，大部分身軀被茂盛的草木遮擋，只露出一條腿，難怪剛才被她誤認(rèn)為殺人分尸現(xiàn)場。

    姬丹哭笑不得，遂上前將那人翻轉(zhuǎn)過來，面前的男人滿面塵土泥垢，胡子拉碴的看不出樣貌。也不知多少天沒洗澡了，身上散發(fā)出一股異味……

    姬丹微微蹙眉，盡管她有點小潔癖，可終究救人要緊，于是伸手打算將對方扶起，奈何這人實在太過高大，最后還是和狗屠媳婦一起合力將其從地上拽起來。

    兩人這一番折騰，旁邊的草叢全被踩倒壓彎，一件長長的物品反射出耀眼的光……

    姬丹驚詫地復(fù)又看向眼前昏迷不醒之人：“巨闕……樊於期？！”

    ·

    姬丹直接將樊於期帶回了山寨，經(jīng)過診治，原來是誤食了毒蘑菇，所幸吃的不多加上身體底子好，灌了碗催吐的湯藥下去便無大礙。

    不多時，樊於期睜開了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正巧姬丹端著一碗溫?zé)岬拿诇崎T進(jìn)來。

    看清楚來人，他立馬心緒涌動，不顧自己仍然暈乎乎的狀態(tài)，抓起枕邊的兵器，起身便要砍向姬丹。

    然而，還未等他掄起巨闕，一把長劍從身側(cè)伸出，霎時抵住他的咽喉。

    “收劍吧，荊軻。他現(xiàn)在這個樣子，傷不了我……”

    淡定地將米湯擱一邊，姬丹話音未落就被樊於期大聲打斷：“你怎么在這里？！你這個殺人兇手……”

    “樊於期，雖說你恨我入骨，但有些話我依然不得不說出來。第一，你meimei的死跟我有關(guān)，但非我所殺；第二，我也想反過來問你，你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而且搞成這副模樣。”

    “當(dāng)初我親眼看到你從小妹的宮中出來，等到我進(jìn)去時，小妹便沒了性命。鐵證如山，你以為咬死不承認(rèn)，就能洗脫你的罪孽了嗎！”

    面對眼睛通紅，字字句句都在痛訴自己的樊於期，姬丹依舊不緊不慢道：“眼見未必為實。我言盡于此，信不信由你。當(dāng)然，你若執(zhí)意想報仇，我也不攔著，只是憑你如今這般狀態(tài)，怕是根本近不了我的身。荊軻，我們走?！?/br>
    荊軻慢慢放下劍，冷冷瞥了樊於期一眼，而后緊隨姬丹身后離開了房間。

    待房門“嘩——”一聲合上，樊於期脫力地撒了手，巨闕重重地砸落到地上，眼前一陣陣暈眩令他經(jīng)受不住癱倒在床。

    說得對，說得太對了……如今的他走投無路至此，落魄虛弱至此，此時更是連自己的佩劍都拿不穩(wěn)，又談何報仇雪恨？

    更何況，他的仇恨在哪兒？又該找誰報仇？！

    ·

    傍晚的時候，姬丹悄悄來房里探視過一次。

    樊於期已經(jīng)喝下了她之前留的米湯，正側(cè)身向外昏昏沉沉睡著，空碗放在床邊的矮柜上。

    默默嘆了一口氣，略微俯身將碗撤去，起身時不經(jīng)意間瞥見對方眼角處的一點透明的晶亮，姬丹頓時愣住了。

    他這是……哭了嗎？

    與感情細(xì)膩、敏感多思的阿政完全不同，樊於期在她的印象里一直是個鐵骨錚錚的七尺男兒，頂天立地，寧流血不流淚，這樣一個人無論痛哭亦或是低泣都是她無法想象的。

    可此刻，就在眼前，那眼角的一滴淚便是真真切切的證明。

    樊於期，這兩年來，你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

    你真的……一定要恨我至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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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什么，他是秦王嬴政手下的大將樊於期？而且還見過你們兩個？那你們還把他帶進(jìn)寨子里？！”高漸離一回來便得知了今天的事，本來也沒咋在意，結(jié)果一聽說帶回來的是樊於期，頓時驚得目瞪口呆。

    不是說見死不救，可把這樣一個人帶回山寨，豈不明擺著給自個兒找麻煩嗎！

    “他不會出賣我們的，也不會把黑風(fēng)寨的事透露出去，這一點大當(dāng)家大可放心。”姬丹并無意對高漸離隱瞞樊於期的身份，何況這種事也瞞不了。

    “你如何肯定他不會說出去？”

    “他是我的舊識……”姬丹只好含糊其辭地解釋，見高漸離還在打量自己，于是嘆息道，“我和他怎么認(rèn)識的、過往有何恩怨，恕我現(xiàn)在不想說，還望大當(dāng)家見諒?！?/br>
    高漸離沉思良久，最后只得讓步：“好吧，就讓他在寨子里待幾天。不過我可丑話說在前頭，一旦養(yǎng)好了病，就讓他立馬滾蛋！誰曉得這家伙出現(xiàn)在這兒是偶然還是故意為之……”

    姬丹聞言，亦喃喃自語：“這同樣也是我想知道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