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見嬴政
荊軻與秦舞陽在咸陽城外找了家客舍投宿修整, 兩人皆喬裝打扮過, 是以這一路上都暢行無阻。 然而咸陽畢竟是秦國的王都, 想要順利混進(jìn)城甚至混進(jìn)宮里去, 也并非易事。 “這個你不用擔(dān)心,到時只需自報大名,獻(xiàn)上樊於期的人頭以及督亢的地圖,讓嬴政看到你的誠意,他自會深信不疑?!鼻匚桕栄鲱^飲了大碗茶, 抬起袖子一抹嘴。 荊軻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房間角落, 那里擺著一個不起眼的小箱子, 樊於期的人頭就放在箱子內(nèi),除此之外,里面還裝了些防腐的香料與朱砂。 而所謂的督亢地圖則被繪制在一塊羊皮紙上, 此刻正揣在荊軻的身上。 此時, 他終于明白了太子丹讓他帶上這兩樣?xùn)|西的用意。 “師哥怎么愁眉苦臉的?是對自己沒信心么?”從薊城到咸陽這一路, 秦舞陽不放過任何一個奚落人的機(jī)會,動輒冷嘲熱諷, 荊軻從未理睬, 反倒讓他自討沒趣。 只是這一次,荊軻卻應(yīng)了:“秦宮高手如云, 而我內(nèi)力被封,想要得手怕是難上加難?!?/br> 秦舞陽慢悠悠地擱下茶碗:“師哥不過是被封了九成內(nèi)力, 還留有一成呢, 對付區(qū)區(qū)一個嬴政綽綽有余!何況主上不是還賜了一把匕首么?那可是徐夫人親手所鑄, 有如此神兵利器在手,師哥還擔(dān)憂什么?”邊說邊踱至荊軻面前,微微俯身上前,裝模作樣地一拍對方的肩膀:“就算再不濟(jì),還有師弟我這個幫手在呢!” “時候不早了,各自養(yǎng)精蓄銳吧?!鼻G軻說完,起身走到一旁,將秦舞陽晾在一邊。 若說之前心里還沒什么底,現(xiàn)在荊軻卻安心不少。 如果姬丹還在他們手上,為了刺殺更加穩(wěn)妥,他們反而不會封住自己的內(nèi)力。而現(xiàn)在這么做,擺明了最大的籌碼已經(jīng)沒了,所以才投鼠忌器,甚至搞不好黃金臺真正的后手是秦舞陽,自己不過是一個讓其接近嬴政的幌子。 看來,得另想個辦法了…… 秦舞陽心中不快,一思及對方明明都是階下囚了還一副孤高冷傲、油鹽不進(jìn)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相比之下自己倒像個跳梁小丑一般,禁不住越想越是惱火,咬牙惡狠狠道:“明天面見嬴政時,師哥最好放老實點,別在我面前?;?!你應(yīng)該清楚,主上可以讓你的小情人兒往后余生自由自在,也可以讓她茍延殘喘、生不如死!”說罷,拂袖去了隔間。 荊軻緩了緩神,終是如同渾身卸了力氣一般一下子重重坐倒,積壓在胸口許久的一口濁氣終于吐出。 高漸離不負(fù)重托,姬丹脫離虎口,如此一來,他便再也不必?fù)?dān)驚受怕,也就不用繼續(xù)聽?wèi){擺布了。 謝謝你,高漸離……我的好兄弟。 謝謝你舍命為我做的一切。我會永遠(yuǎn)記得在山寨的那段時光,亦會記得你彈的那一曲《高山流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你我之間,正如伯牙之于子期,奈何世事無常,惟愿來生有緣再續(xù),你我不過凡夫爾爾,圍爐夜話,快意江湖。 · “燕國來的投誠者?”嬴政站在銅鏡前打理著裝,聽聞來了兩個燕國人,抬袖的手不禁一停。 正為他整理朝服的趙高點頭道:“此人名叫荊軻,曾在黃金臺擔(dān)任暗衛(wèi),千里迢迢從薊城來到咸陽,和他一起來的另一名男子叫做秦舞陽,也是黃金臺的人?!?/br> “荊軻……秦舞陽……”嬴政喃喃低語,隨即目光又轉(zhuǎn)了回去,“沒聽說過,想來不是什么大人物?!?/br> “秦舞陽確實不是什么大人物,不過那個荊軻在江湖上名頭很響,據(jù)說十三歲時就擊敗了當(dāng)時的天下第一劍客鞠武,這些年一直為黃金臺辦事,執(zhí)行任務(wù)從未失手,死在他手上的各路高手更是不計其數(shù)?!?/br> 聽了趙高的話,嬴政微微挑起眉:“真有這么神?寡人倒有點想會一會這個荊軻……不過照你這么說,黃金臺應(yīng)該對他甚為倚重。那他又為何放著在燕國的大好前程不管,投入我大秦的懷抱呢?” “如今關(guān)東六國皆危如累卵,不過數(shù)年,大秦便可一統(tǒng)天下。估計這荊軻和秦舞陽也是看清形勢,才選擇改換門庭。”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這兩位倒是頭腦靈光。改換門庭自然無不可,只是不知寡人從中能得到多少好處?!?/br> 趙高替嬴政系好黑金蟠龍腰封,方才開口道:“為表示自己的誠意與決心,荊軻還帶來了一件大禮,想獻(xiàn)給王上。” 嬴政點了點頭:“這人倒是挺有意思!說吧,什么大禮?” 趙高退后一步,在嬴政面前直直跪下,伏地鄭重拜了一拜:“叛將樊於期的人頭。” · 荊軻與秦舞陽候在章臺宮外,已過辰時,而嬴政遲遲沒有召見他們,秦舞陽心中多少有些不耐,擔(dān)心哪里出了岔子,又唯恐對方不為所動,再多的謀劃也是枉然。 又過了一會兒,一名負(fù)責(zé)通傳的內(nèi)侍邁著小碎步來到殿外,尖著嗓子對二人說道:“荊軻先生,請隨我來?!?/br> 荊軻抬腳就要上臺階,秦舞陽緊跟在后,卻被攔下。 “王上只請了荊先生一人進(jìn)殿,還望秦先生在此等候片刻?!?/br> 內(nèi)侍一句話說得客客氣氣,秦舞陽卻急眼了:“我們是一起來的!你們怎么……” 荊軻轉(zhuǎn)過身,像是安撫一般拍了一下秦舞陽的胸口:“王上既然要單獨召見我,那我便一個人去好了,你在這里等我即可?!闭f著,讓內(nèi)侍為其引路。 殿外值守的數(shù)名宮人侍衛(wèi)只望見秦舞陽臉色變了變,緊接著如定住一般站著不動了,心想著到底是小地方來的,沒見識過天子威儀,君王的面兒還沒見上,人就先給嚇傻了。 荊軻則跟隨帶路的內(nèi)侍一起跨過殿前高高的門檻,雙手?jǐn)n在寬大的袍袖里,不動聲色地活動了一下指節(jié)…… 其實秦舞陽根本無法長久封住他的內(nèi)力,而這段時間他假裝束手就擒,亦是以退為進(jìn),不得已做戲罷了,而就在兩人前往章臺宮的路上,他便悄悄自行解了封。 因此,剛剛往秦舞陽胸前那看似輕輕的一拍,實則用了十成十的內(nèi)力,只一下,就震斷了對方的心脈……換言之,此刻的秦舞陽已經(jīng)是一個死人了! · 見到荊軻真容的那一刻,嬴政暗暗吃了一驚,沒想到會是如此一位年輕清俊的男子,修眉星目,眸光清冽,分明端的是一派清風(fēng)明月,實在無法與殺手、刺客之流聯(lián)系在一起。 此時,內(nèi)侍官接過裝有樊於期人頭的箱子,雙手捧著呈至嬴政面前,低聲詢問道:“奴才已經(jīng)查驗過,確為樊於期本人無誤……王上要看嗎?” 心緒一陣翻騰,頭也跟著隱隱作痛,嬴政怔了良久,才垂下眼瞼,無力地擺了擺手:“不必了,送下去吧?!?/br> 對方一切表情變化皆被目力超常的荊軻盡收眼底。 一個人的眼神是不會騙人的,看來嬴政當(dāng)真是十分信任器重他的至交好友,哪怕一樁樁證據(jù)擺在眼前,哪怕全天下人都說樊於期叛變了,他也未必全然相信。 如此至情至性之人,難怪會入了她的心…… “荊軻,你該不會覺得僅憑一顆人頭,我大秦的大門便會朝你敞開吧?”勉強(qiáng)調(diào)整好情緒,嬴政正襟危坐,斂眉凝目,王者之氣盡顯。 荊軻站在階沿下,面對君王依舊不卑不亢:“人頭只是代表在下略表的誠意,在下能給王上帶來的,遠(yuǎn)不止這一樣。” “那你不妨說說,還帶了什么?” 荊軻一拱手,唇角略微帶起一絲淺淺的弧度:“燕國督亢的地圖。” 嬴政面上不顯,底下的文武大臣卻忍不住窸窸窣窣,互相交頭接耳。 督亢作為燕國的鐵礦產(chǎn)區(qū),出產(chǎn)的精鐵無疑是打造兵器的最上乘材料,因而可謂是令其余諸國垂涎許久。燕國歷代君王對于此地都派重兵管制,可見亦是極為看重,如今的燕王喜盡管是個昏君,但也沒有糊涂到極點,國內(nèi)哪怕災(zāi)荒連連再困難,也不曾動過精鐵的點子。 現(xiàn)在燕國人自己將督亢的地圖拿了來自然是好,可若是這地圖本身就有問題呢? 想到這,一位老臣出列,開口道:“啟稟王上,燕人jian猾,未必可信,此人曾在黃金臺任職,更是不可不防,這份地圖是真是假還不一定。臣以為,不如將他們二人先行羈押,方為穩(wěn)妥之策?!?/br> “現(xiàn)如今秦國國力如日中天,關(guān)東六國縱使聯(lián)合起來也是以卵擊石、無力回天,于王上而言,督亢亦不過是囊中之物。良禽擇木而棲,在下既決心棄暗投明,又何必拿一份假地圖來誆騙?”荊軻反唇相駁。 “你……”平日里倚老賣老慣了,不曾想有朝一日被當(dāng)眾駁斥得下不來臺,偏偏對方有理有據(jù)、振振有詞,那老臣指著荊軻,氣得一時啞口無言。 這時,嬴政淡淡開口:“如此,便呈上來吧?!?/br> 于是,內(nèi)侍官領(lǐng)命走下玉階,就要去接荊軻手里的羊皮地圖。 “慢著!”荊軻突然將圖卷收回,“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只因此圖珍貴無比,亦等同于在下的全部身家性命,不可輕易經(jīng)旁人之手。要看,也只能是在下親自呈給王上一人看?!?/br> 內(nèi)侍官的手伸了一半,尷尬地停在原地,猶豫不決地回頭看向嬴政。 “燕人休得放肆!”出聲的還是剛剛那個老大臣,其余人等更多像是在看好戲。 嬴政思忖稍許,覺得一卷地圖也搞不出什么名堂,即便是假的,大不了把人抓起來就是了,便微微抬了抬手:“那就由你呈上來,給寡人一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