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若幽面露恍然，口中忙道：“民女會盡力而為的?！?/br>
    福公公笑出聲來，拉過一旁的敞椅坐了下來，“咱家可不是為了催你，咱家也看得出來，你是個(gè)盡心盡力的好姑娘?！?/br>
    薄若幽唇角微彎不再多言，只垂眸繼續(xù)檢查尸體。

    死因已明，兇手殺人手法并不復(fù)雜，倒也無剖驗(yàn)之必要，可薄若幽想到霍危樓急赴旁的公差，便想尋出更多線索來，早間那一救，她到底深深放在了心底。

    然而任憑薄若幽翻來覆去的查驗(yàn)，尸體之上都再無新的線索，她一時(shí)有些發(fā)愁，望著鄭文宴那張仍是活生生的臉，不由嘆了口氣，一轉(zhuǎn)頭，卻見福公公靠著椅背，竟疲憊的打起了瞌睡，薄若幽這才發(fā)覺，夜色已深了。

    霍危樓尚未歸來，許是院外發(fā)現(xiàn)了更重要的線索，薄若幽整理好鄭文宴的尸體，輕手輕腳的走出了門去，門外一盞喪燈在廊檐下投下一片發(fā)白的光，夜風(fēng)一來，燈影斑駁搖晃，薄若幽攏了攏斗篷，正要進(jìn)去叫醒福公公免得他著涼，可眼風(fēng)一錯(cuò)，卻瞥見院門口的黑暗之中站著個(gè)人。

    薄若幽眉頭一皺，抬步走到院中，“誰在那里？”

    走了幾步站定，薄若幽出聲問了一句，很快，一抹白袍自黑暗中走出。

    薄若幽定睛看過去，下一刻，她便見鬼似得后退了一步。

    因她看見，剛剛被她仔細(xì)檢驗(yàn)過的鄭文宴，此刻，竟然直挺挺的站在黑暗中，一雙眸子黑沉沉的望著她……

    第13章 一寸金13

    薄若幽強(qiáng)自鎮(zhèn)定才沒驚叫出聲來。

    世上無鬼，眼前的是人，是一個(gè)，和鄭文宴長的一模一樣的人。

    這念頭剛落，來人身后跟上來一個(gè)小廝，“四爺，這里是二爺和三爺?shù)耐ｌ`之地，老夫人的靈堂還要往西北邊去?！?/br>
    鄭四爺站著沒動，這時(shí)薄若幽身后傳來一聲輕呼，福公公也被嚇著了，“我的天老爺，咱家是眼花了嗎？”

    薄若幽轉(zhuǎn)頭，便見福公公一腳跨出了門檻，另一腳還停留在內(nèi)，因看到了鄭四爺，此刻半個(gè)身子扒拉著門框，一臉的驚悸之色。

    鄭四爺看看福公公，再看看薄若幽，這一對比，更顯得薄若幽太過鎮(zhèn)定，他對著二人一拱手，“在下鄭文容?！?/br>
    福公公面上神色幾變，身子終于從門框上移開，輕咳一聲走出來，“你便是鄭四爺？”

    鄭文容點(diǎn)頭，福公公的神色便晦暗不明起來。

    離得近了，便能看出鄭文容和鄭文宴雖五官相同，可周身氣質(zhì)卻大不一樣，鄭文容的模樣看起來比鄭文宴要老成一分，周身氣韻平靜安定，一雙眸子里波瀾不驚，一襲白色廣袖道袍，更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意味。

    同樣都是侯門貴公子的出身，可這位鄭四爺，此時(shí)卻好似一位清俊落拓的游方道人。

    身后小廝又道：“四爺，可要先去祭拜老夫人？”

    鄭文容應(yīng)了一聲，又對福公公二人拱手，轉(zhuǎn)身離去。

    他神色疏淡，雖是有禮有節(jié)，卻不食人間煙火似得并未展露出多余情緒，他一走，福公公的眸色便意味深長起來，“我朝歷來有雙生子不吉之言，原來所謂的鄭三爺是不吉之人，是從此處說來的……”

    雙生子世間罕見，一旦出現(xiàn)雙生兒，便有邪祟分魂陰胎為禍之說，而若天家生了雙生子，更會出現(xiàn)朝綱混亂妖星禍?zhǔn)乐?，而諸如邪煞克母之說，更是流傳已久，因此無論民間還是皇族，但凡有雙生兒誕下，皆有一子去而一子還的規(guī)矩，只是坊間多有親生父母不忍，會將弱小一子送去別處養(yǎng)大，好歹留其性命。

    薄若幽看著鄭文容離開的方向眉頭緊皺，“難道這便是侯府想遮掩的秘密？可如今鄭四爺回來，便什么都遮不住了?！?/br>
    福公公嘆氣，“老夫人過世，府里又出了這樣的事，再不回來也太過不孝了?！?/br>
    薄若幽正想著，已有繡衣使過來，“公公，薄姑娘，侯爺請二位過去。”

    繡衣使帶路，薄若幽很快便見到了霍危樓，鄭文宴的書房院之外有一片臘梅花林，如今正月時(shí)節(jié)，臘梅盛放，暗香襲人，便是在這梅林里，繡衣使尋到了兇手的蹤跡。

    霍危樓見薄若幽來，指了一株臘梅樹，“你看看。”

    薄若幽先看到雪地上被圈留出的一串腳印，而一旁的臘梅樹干上，有一抹鮮紅的血跡。

    血跡是人血，薄若幽看了看左右，問霍危樓：“侯爺可在院子里發(fā)現(xiàn)血跡？”

    霍危樓搖頭，“不曾?！?/br>
    薄若幽便道，“那便是兇手自己的血了，書房內(nèi)血跡并無濺射，亦未沾在別處，兇手除非不小心否則自己不會沾上鄭三爺?shù)难x開時(shí)沒在院內(nèi)留下痕跡，此處的血跡自是他自己的，梅樹樹干粗糙，從出血量和血跡高度看，極有可能是劃傷，傷處應(yīng)在上半身，雙手及手臂最有可能，傷口明顯……”

    薄若幽看完，不由得去看地上腳印，又伸手比了比腳印大小，腳印前后力道平均，且比薄若幽想象之中的大了一分，她眉頭擰緊，陷入了沉思。

    霍危樓凝眸，“如何？”

    薄若幽遲疑一瞬道：“義父說過，人腳長和身量多有干系，尋常境況下，人之高矮應(yīng)當(dāng)是腳長的七倍上下，可如今腳長足有七寸，算下來，倒是比適才推算的高了些?！?/br>
    霍危樓眉頭皺起，薄若幽又跟著腳印走了幾步，這一對比，兇手留下的腳印與她大小相差無幾，卻要比她的腳印稍淺一分……

    “兇手比民女瘦，而腳印相差無幾，按理來說，她應(yīng)和民女身量一般，不過，有一種可能?！北∪粲陌攵自诘?，說至此抬起頭來望著霍危樓，“他極有可能得過病，或生計(jì)困苦膳食不良，從而造成腳印雖與民女一般大小，身量卻要纖瘦矮小的多?！?/br>
    霍危樓便道：“兇手身量五尺，身材纖瘦，或生過病或膳食不良，而今夜犯案離開后，還受過明顯皮外傷，此外，兇手善用迷藥，了解府內(nèi)地形，有一定上下攀爬之身手，立刻召集府內(nèi)眾人，照著這些特征一個(gè)個(gè)搜。”

    霍危樓當(dāng)機(jī)立斷，幾個(gè)繡衣使應(yīng)聲，立刻往前院去，而見薄若幽看著腳印延伸的方向，霍危樓道：“出了這片梅林便是府中主道，雪已掃盡，腳印便斷了?！?/br>
    薄若幽有些遺憾的站起身來，“鄭三爺?shù)氖w再細(xì)驗(yàn)過，卻再無更多線索，那降魔杵上也只留下了燭火熏染的痕跡，今日降魔杵用于做法事，也十分尋常?！?/br>
    薄若幽眉頭擰在一起，面色沉重而無奈，仿佛驗(yàn)不出更多的線索是她辦事不力?；粑钦f點(diǎn)什么，福公公上前道：“侯爺可知府上四爺回來了？”

    霍危樓頷首，語氣一下子沉冷了兩分，“知道，他與鄭文宴，是雙生兄弟?！?/br>
    霍危樓令繡衣使守著府中要道，自然知道鄭文容回府之事，福公公便蹙眉道：“那玉嬤嬤此前言語不詳，問她鄭三爺為何有不吉之言，也頗多遮掩，是否和他們兄弟乃是雙生有關(guān)？”

    梅林冷寂，無星無月的夜空下，只有火把將梅林映照的光影斑駁，福公公的話回蕩在寒風(fēng)里，卻無人能給出答案，霍危樓沉聲道：“若只是如此，倒簡單了，怕就怕還有更難以啟齒之事?！?/br>
    侯府有雙生子雖傳出去不好聽，可并不會傷其根本，如今連生命案，武昭侯親臨發(fā)問亦敢隱瞞，若說只是遮掩雙生兄弟之事，莫說霍危樓不信，便是薄若幽也覺不可能。

    而那背后兇手，連傷三人，且有“償命”之言，又和雙生兄弟有無干系？

    霍危樓未在此多留，很快帶人出了梅林去搜查可疑之人，這時(shí)，賀成從前院而來，“侯爺，道長請來了，是城外三清觀的道長，頗有些名望。他粗粗一算，說今年的確隸屬陰年，而陰時(shí)，從初一到如今，只有大年初一是，之后老夫人的頭七和今日之二七，都非陰日?！?/br>
    霍危樓皺眉，不知想到了什么，開口道：“往前算，從今年的大年初一，一直往十五年前算，此外，再算一算鄭文宸兄弟之生辰。”

    要算十多年時(shí)日，所花費(fèi)時(shí)間必定不少，賀成應(yīng)下，得知霍危樓得了新的線索，要去排查眾人，便也跟著往前院去。

    前院內(nèi)站滿了人，廳內(nèi)站著侯府幾位主子，廳外，站著府內(nèi)所有下人。

    繡衣使道：“侯爺，除了那位老嬤嬤和大夫人，其余人都在此處了?！?/br>
    玉嬤嬤足不出祠堂，大夫人患有瘋病，且二人身量亦不符合，霍危樓頷首進(jìn)了正廳，廳內(nèi)包括三夫人在內(nèi)的所有夫人少爺皆在，霍危樓落座主位，面上寒色迫人，沒了鄭文宴，鄭文安便成了如今主事之人，上前恭敬道：“侯爺，可是有了新的線索？”

    三夫人仍在哭，鄭浩緊緊拉著三夫人衣袖，早前驚嚇未消，看到這般陣仗，更是嚇得小臉煞白，霍危樓掃了廳內(nèi)眾人一眼，“鄭四爺在何處？”

    鄭文安神色微變，“四哥今夜才回府，他必定不可能害人，他……便不必來了吧。”

    廳外便是上至管家，下至掃灑粗婢的所有侯府侍從，烏泱泱近百人，鄭文安說話時(shí)壓低了聲音，足見不愿讓鄭文容此時(shí)示人，霍危樓眸色微沉看向他，鄭文安眼底便露出了祈求的神色，“侯爺，若要見四哥，等人散去再傳召，求您了……”

    鄭文安說著，撩袍便跪，當(dāng)真是在哀求，然而霍危樓還未說話，廳外院子里忽然驚嘩一片，鄭文安忙朝外看去，這一看，鄭文安差點(diǎn)沒眼前一黑栽倒過去。

    竟是鄭文容自己來了！

    他步履徐徐，徑直往正廳走來，其他下人見到和鄭文宴長的一模一樣的人出現(xiàn)，膽子小的已嚇得癱倒在地，鄭文安雙眸一閉滿臉絕望，一旁站在最前的鄭云霓冷冷望著鄭文容，那目光恨不得當(dāng)場將鄭文容撕吞入腹。

    薄若幽正站在霍危樓身側(cè)，看到這一幕不由有些唏噓，原來侯府大小姐也知道鄭文宴和鄭文容雙生兄弟之事。

    薄若幽正要將目光移走，卻忽而秀眉一擰。鄭云霓緊緊攥起的手背上，竟有一道鮮紅刺目的傷痕……

    第14章 一寸金14

    看到鄭文容，鄭瀟嚇得往母親身后躲，二夫人一手護(hù)住他，面上倒不見多么驚訝，鄭浩先是一愣，繼而忍不住喊道：“父親——”

    三夫人一把捂住鄭浩的嘴巴，“是四叔?！?/br>
    看到這張和自己夫君一模一樣的臉，三夫人忍不住再淚盈于睫，鄭云霓上前一步，“四叔為何來此？”

    她話音中帶著質(zhì)問之意，鄭文容卻面色沉定，好似不曾看見眾人眼底的排斥和怪罪，“府中連生命案，母親、二哥、三哥，他們連性命也沒了，其他的，還重要嗎？”

    鄭文容沉沉轉(zhuǎn)眸，拱手行禮，“拜見侯爺，侯爺若有何疑問，也可問在下。”

    鄭文容多年不曾回府，周身氣韻全不似侯門世家子，霍危樓沉眸看了他一瞬，又看向一個(gè)繡衣使，“先去排查外面侍從?！?/br>
    那繡衣使應(yīng)聲，立刻帶著人走了出去。

    兇手特征已是明顯，只需照著霍危樓的吩咐一個(gè)個(gè)對比便是，下人眾多，但凡和兇手相似的留下，無一符合的可離開，留下的再查不在場之證明，若有確鑿人證，便將其排除，如此篩選下來，最終，只留下了三個(gè)身形瘦弱的低等小廝。

    “侯爺，他們?nèi)耍瑒⒅性陜H十五，是府中花匠，少時(shí)生過熱病，身材矮小，因時(shí)常幫做雜活身手還算敏捷，府中人說他修剪高樹枝丫時(shí)從不用梯子，皆是自己攀爬。”

    “中間那人名叫趙武，是府中護(hù)衛(wèi)，看似干瘦矮小，卻是練家子，擅弓馬?！?/br>
    “最右之人叫何力，是府中雜役，只做粗活，是去歲才買進(jìn)府里來的，本是流民，后被人牙子拐走賣進(jìn)了侯府?！?/br>
    “此三人手上皆有外傷，雖各有說辭，卻無人證。”

    繡衣使說完，霍危樓眸光沉沉的掃了過去，這三人被留下，此刻皆是神色慌亂，可那等慌亂并非做賊心虛之慌亂，而只是畏于武昭侯之聲名罷了。

    霍危樓心道此番多無所獲，卻還是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薄若幽，薄若幽點(diǎn)點(diǎn)頭走出了廳門，她走到三人跟前站定，“傷口在何處？”

    此一問，三人立時(shí)將手伸了出來，薄若幽一眼看去，便眸色微暗，她觀察了片刻，又打量了三人的體格神色，最終皺眉回了霍危樓身邊，搖了搖頭道，“劉中元和何力的傷皆是舊傷，至少在兩日以上，趙武的傷口雖是新傷，卻為利器傷，傷口亦大，且趙武雖是矮小，體格卻結(jié)實(shí)，必定比兇手更重?！?/br>
    霍危樓問：“府中人當(dāng)真一個(gè)不落？”

    繡衣使忙道：“登名在冊的下人共有八十六人，除了玉嬤嬤都到了?！?/br>
    霍危樓眉頭緊皺，擺擺手令繡衣使放人，院外三人忙不迭行禮退下，一時(shí)間烏泱泱的院子空蕩了下來，霍危樓轉(zhuǎn)眸看向這幾位侯府主子，寒聲道：“兇手七日殺一人，如今諸位的母親，兄長，皆為兇手所害，下一個(gè)七日遇害者為誰？”

    此話聽的眾人色變，霍危樓卻神色淡淡道：“鄭四留下，其余人退下?！?/br>
    薄若幽眉峰微動，到底忍不住道：“侯爺且慢?！?/br>
    她一個(gè)小小仵作，竟在武昭侯眼前無令開口，眾人目光轉(zhuǎn)向她，眼底輕慢之色明顯，熟料霍危樓只是淡淡看向她，“如何？”

    薄若幽道：“大小姐手背上有新傷，不知從何而來?！?/br>
    一瞬間，鄭云霓箭一般的目光落在了薄若幽臉上，攏在袖口的手更是下意識往里一縮，霍危樓一眼便察覺到她這小動作，他不發(fā)問，只目光森然的看向她。

    鄭云霓咬了咬牙，“侯爺難道懷疑我嗎？我手背上受傷……乃是被母親抓的，剛才你們也看見了，母親發(fā)病，我送她回去，路上拉扯之間留下了傷痕罷了。”

    鄭云霓看著薄若幽，冷冷一笑，“不是這樣便要給我定罪吧？”

    鄭云霓好似一只渾身豎毛的貓，可她的疾言厲色，在霍危樓眼前只似蚍蜉撼大樹，“手伸出來?！?/br>
    鄭云霓狠狠瞪了薄若幽一眼，唰的一聲將手伸了出來，傷痕橫在鄭云霓細(xì)膩的手背上，腥紅刺目，不但見了血，此刻已觸目驚心的紅腫起來，可想見大夫人下手時(shí)的力氣之大，薄若幽上前看了一眼，的確是抓痕，不僅如此，鄭云霓手背上還留下了好幾處指甲掐痕。

    薄若幽退回來，對著霍危樓點(diǎn)了點(diǎn)頭。

    鄭云霓當(dāng)下冷嗤了一聲，霍危樓凝眸掃過他們幾人：“兇手三次作案，對府內(nèi)地形了解甚深，或許，他就隱藏在你們之中，若心存僥幸，只怕不等七日便要再生血案，因此諸位若想通了，可隨時(shí)來尋本侯?！?/br>
    鄭云霓抿著唇角，眼底畏色一閃而過，其余人也露出驚惶之色。

    霍危樓點(diǎn)到為止，“退下吧?！?/br>
    鄭文安離開之時(shí)三步一回頭，看著鄭文容的背影很是不安，等走到院中，便發(fā)現(xiàn)鄭云霓站在院門口等著他，鄭文安快步上前，便聽鄭云霓道：“五叔去見見玉嬤嬤吧，事到如今，只怕只有她老人家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