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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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絡(luò)不知何時被掀起,霍危樓示意她朝外看,待薄若幽轉(zhuǎn)過身,便見已經(jīng)凍成冰鏡的未央湖面上,竟有五彩繽紛的煙火升空! 道道斑斕焰光直躥而起,又砰然四散,本是無星無月的夜空,此刻憑空生出河漢璀璨,星落如雨,又似絳霞火樹,彩絮銀花,薄若幽看的一呆,慢慢才生出些驚喜意味,瞳底亦映出瀲滟明光,忍不住拉住霍危樓的腕子,“這是侯爺備下的?” 她趴在窗口,霍危樓從后將她攬入懷中,很是足意的道:“宮中行宴上所見,往年不覺什么,今年卻覺甚美,便想與你同看?!?/br> 他語聲有些含糊,薄若幽回頭看他,“侯爺醉了?” 霍危樓眸中流光明滅,帶著熱意,直望入薄若幽心底,見她雪膚花貌近在眼前,忍不住傾近,“幽幽,愿你新年喜樂,與吾常伴?!?/br> 霍危樓唇壓了過來,薄若幽被他罩在身下,很快二人便擁纏在一處。 建和三十二年,在這漫天煙火里悄然而至。 第214章 十樣花(正文完) 霍危樓初一這日再至程宅拜訪, 禮數(shù)周全,程蘊(yùn)之自然頗為歡喜,至初二, 薄景禮攜著魏氏和薄逸軒上門,席間薄若幽才知薄府年前大鬧了一場。 魏氏嘆著氣道:“大嫂想把嫻兒許給那母族侄子, 連人家下的定禮都收了, 本以為這親事要成了, 可誰知嫻兒竟然是個厲害的,你們?nèi)f萬想不到她做了什么——” “她把自己頭發(fā)剃了,要出家做姑子去?!?/br> 魏氏想到那場面, 還頗有余悸的撫心口, “我親眼見她拿著剪刀,一刀下去頭發(fā)就沒了,擦著頭發(fā)根子剪的, 是當(dāng)真不留退路,大嫂當(dāng)時便氣暈了, 醒來后哭了兩日, 知道再逼不得了,便將定禮退了, 我去勸嫻兒,前兒卻說這輩子當(dāng)真不嫁人了?!?/br> 薄景禮也道:“就算不喜歡那親事, 也好過做姑子,她這一鬧, 外頭更知道了她的性子, 我看她能任性幾日,怕只怕她回心轉(zhuǎn)意后,便是如今她看不上的親事也找不著了, 哎,到底是看著長大的親侄女,真不知她這輩子怎么過。” 薄若幽和程蘊(yùn)之對視一眼,都未想到薄宜嫻能做到這一步,薄宜嫻出身好,自小錦衣玉食,長大后又薄有才名,自然是極驕傲的人,何況她大抵真心喜歡林昭。 薄若幽有幾分明白薄宜嫻的心思,這世道,女子不嫁人便如異類,她還自己斷發(fā)入空門,旁的是非對錯不論,這份勇氣,實為女子中少有。 他們聽薄家大房之事,也只是聽聽便罷,自不會有何評斷,魏氏見有些冷場,忙將話頭轉(zhuǎn)去了薄若幽的婚事上,一旁薄逸軒默默無言,拘謹(jǐn)非常,大抵想著曾譏諷輕視過薄若幽,眼神都不敢往她身上落,但見薄若幽落落大方不以為意,他心底更不是滋味。 初二與薄氏二房聚了半日,初三一早,林槐夫婦便到了府上,他二人前來,程蘊(yùn)之少不得問一句林昭怎地未至。 林槐面不改色道:“昭兒請了外放,初九便要離京了,這幾日每天都在拜會從前的師長,今日,去了國子監(jiān)陳祭酒府上。” “請了外放?”程蘊(yùn)之有些詫異。 林槐嘆了口氣,“他自己求的,如此也好,下月后我要升任刑部堂官,他若同在京城為官,我們父子多有不便,也惹人矚目,外放幾年多些歷練,對他對林家都好。” 程蘊(yùn)之贊了幾句林昭不畏勞苦必有大成,便與林槐論起了舊事,二人也算相談甚歡,楚氏則拉著薄若幽的手問她婚事,林昭離京的緣故自然不止林槐說的,楚氏心底頗為憐惜林昭,卻也無可奈何,瞧著薄若幽時悔不當(dāng)初,頗多苦澀,面上卻掩飾的極好。 薄若幽與林家雖無多少情分,卻也十分尊重兩位長輩,再看程蘊(yùn)之與林槐敘舊談笑,亦想程蘊(yùn)之年過不惑,在京中能有個走動的老友,于是也愈發(fā)盡心款待。 林氏夫妻留至日暮時分方才離開。 初五一過,霍危樓便讓福安日日往程宅跑,又召了長公主府的嬤嬤侍婢來程宅幫忙,免得程家人手不夠太過忙亂,不出幾日,整個程宅布置一新。 到了初九,霍危樓早早上門,這日,是薄若幽十八歲生辰。 如薄若幽所言的那般,程蘊(yùn)之今年繼續(xù)給她備下長壽面,午時霍危樓亦在程宅用膳,飯桌上,程蘊(yùn)之問起案子進(jìn)展,霍危樓便道:“頗為關(guān)鍵的穩(wěn)婆已有了線索,人可能在洛州,這些日子衙門陸續(xù)與受害孩子的父母親屬見過,又將早前的案情細(xì)化一番,因還牽扯到了佛寶案,當(dāng)年馮欽幫王青甫的經(jīng)過,以及岳明全在軍中升遷有無涉及貪腐都有了眉目,月底之前應(yīng)當(dāng)能定案,此案引得陛下震怒,案子一定便可行刑了?!?/br> 馮欽萬死難贖罪,只是他受到懲治,終究能給生者些許寬慰,程蘊(yùn)之連嘆了兩聲“好”,又與霍危樓多飲了兩杯,膳畢,霍危樓帶著薄若幽出了門。 過了年天氣晴好,日漸暖和,城內(nèi)積雪慢慢化了,風(fēng)卻依舊有些刺骨的寒,馬車順著長壽坊的御街一路往侯府去,薄若幽不知霍危樓待她來侯府做什么。 她心底狐疑,面上便顯露了三分,霍危樓看的眼底生出笑意,卻并未言語。 年后薄若幽還未來過侯府,待入了侯府,便覺侯府亦是氣象不同,她循著主道往正院的方向走,沒走兩步,手被拉住,“走錯了——” 薄若幽微訝,霍危樓卻帶著她轉(zhuǎn)了方向,往此前修好的新園去,凜冬時節(jié),積雪尚未化完,園內(nèi)卻多了翠綠草木,穿過灰瓦白墻雕刻鏤空的花墻廊道,便又至一嶄新院落,這院落精致秀美,闊達(dá)通透,薄若幽一眼看見門額的上的囍聯(lián)。 “進(jìn)去看看——” 薄若幽懵懵的被帶了進(jìn)去,一進(jìn)門便見園內(nèi)裝點一新,纖塵不染,墻角臘梅凌寒,幽竹如黛,一株合抱粗細(xì)的合歡樹立于左廂窗外,樹下竟還架著秋千,她跟著霍危樓的腳步,目不暇接的進(jìn)了正房。 房內(nèi)水色帷帳四垂,黼黻紋飾花團(tuán)錦簇,一路延伸至內(nèi)室去,而大紅的喜燭擺在北面桌上,墻上的喜字紅艷欲滴,薄若幽立刻明白這是何處。 她驚了一跳,面上微紅,“侯爺,這是——” “這是你我往后所居之處,北面是梅園,西側(cè)是水閣,東面便是書房,水閣已引了活水,夏日你不喜熱,我們便可歇在水閣,冬日此處便是極好,東暖閣之后引了湯泉——” 什么歇在水閣,什么湯泉…… 雖是婚期臨近,可二人還未成婚,霍危樓一本正經(jīng)說著這些,薄若幽心跳愈快,亦頗為羞窘,“侯爺帶我來便是要看新院子?” 霍危樓少時從軍,后來執(zhí)掌直使司,東奔西走之時動輒風(fēng)餐露宿,便是在侯府,也照著原來的建制過了多年,從不覺哪處不合意,可如今即將成婚,卻生怕令她不自在,因此鑿園大興土木,生怕不妥帖不周全。 不過今日帶她來,卻不是為了這些,他帶著她往暖閣去,“你隨我來,是來?!?/br> 薄若幽跟著他走,沒多時至暖閣,剛進(jìn)門,便被眼前的琳瑯滿目驚呆了,這屋子里書案上,多寶閣上,案幾上,處處擺著一看便非凡品的珍寶玩意兒。 南海的東珠,北海的珊瑚,雪白的狐裘,鑲滿寶石的飾物,甚至還有精巧的匕首和玉雕的弓,薄若幽愣了一瞬,驀然想起他那日在馬車?yán)锏脑?,他?dāng)真為她尋來了一堆寶貝。 薄若幽心有動容,又哭笑不得,“侯爺這是將往后的生辰禮一并尋來了?” 霍危樓搖頭,“只是不知你喜歡什么?!?/br> 薄若幽和他一樣,只會把喜好和心力用在應(yīng)該用的地方,專注又執(zhí)拗,對龐雜之事,卻算得上清心寡欲。 她活的通透爽利,所求極少,她越是不求,霍危樓便越想給她,而過往的二十多年,他念著邊關(guān)的將士,念著建和帝的江山,念著大周的百姓,卻不曾為自己惦念過什么,他有累世的功勛,有萬人之上的尊貴榮華,可舉目四望,只他自己煢煢孑立,功勛榮華皆是寂寥。 如今卻不同了,他有了想把天下最好的寶貝全贈予之人。 薄若幽縱然不是喜好金玉寶物之人,可這些珍寶玲瓏剔透,精巧華美,便是看著,也皆是賞心悅目,更何況,這都是霍危樓的心意。 她走上前去,指尖一樣一樣的撫過,最終,拿起了那把玉雕的弓。 玉質(zhì)雖硬,卻易碎,這玉弓不能打仗殺人,卻能討女子歡心,薄若幽側(cè)眸看了霍危樓一眼,心道鐵木一般的武昭侯,可并非不懂。 弓弦比她想象中緊澀,她拉的費力,正無措間,身后貼上一道熱意,霍危樓將她擁住,手把手的教她,看著弓弦在他掌中毫不費力的張滿,薄若幽心頭急跳,莫名的面頰生熱。 她紅著臉道:“我喜歡這把弓,侯爺教我箭術(shù)吧?!?/br> 道出此言時,薄若幽不曾想到,她十八歲的生辰,會在數(shù)箭脫靶的懊惱和霍危樓的朗笑聲中落下帷幕。 她羞惱的被霍危樓抱在懷里的時候想—— 這只是十八歲的生辰,往后還有不知多少個有霍危樓相伴的生辰,而那個她活不過十八歲的詛咒,早已在不知何時便被她拋去九霄云外了。 正月十五上元節(jié),霍危樓陪著薄若幽去看了一趟燈市,十二年前的上元節(jié)是悲劇發(fā)生之時,今次薄若幽仍然心有余悸,可她不愿讓自己因恐懼而怯懦,璀璨的華燈照不去十二年前的長夜,可只要一次一次的試,終有一日能將她心底的長夜照徹。 上元節(jié)后,吳襄去洛州,親自將當(dāng)年將受害者生辰八字告訴馮欽的穩(wěn)婆帶了回來,衙門和刑部開始過堂定案,連審五日,在正月二十六這天,定了馮欽的死罪。 馮欽在天牢被關(guān)了月余無光地牢,早已瘋狂無狀,當(dāng)戴著枷鎖從衙門出來游街之時,看到的每一張臉都被他當(dāng)做了大羅金仙,他不停地跪拜,不住地祈禱,面上的虔誠不似窮兇惡極之徒,可百姓們不再信,直言他裝瘋賣傻想逃脫懲治。 馮欽殺妻害子,謀害幼童,加之欺上瞞下,勾結(jié)朝臣盜竊佛寶,數(shù)罪并罰,已無脫罪可能,臘月二十九,馮欽在宣武門前梟首示眾。 時令入二月,梅英疏淡,東風(fēng)日暖,又是一年春來早。 準(zhǔn)備數(shù)月,臨近跟前,程宅依舊忙的人仰馬翻,外頭嘈雜嬉鬧,薄若幽閨房中反倒最為安寧,然而看著這分外鄭重喜慶的場面,饒是她冷靜沉穩(wěn),也生出些微的慌。 初一開始,侯府與程宅皆是客從如云,霍危樓不好與她私見,使得她更為緊張,因此幾乎是在薄若幽的期盼之中,二月初三到了。 天青如碧,十里紅妝。 天色剛大亮,長龍般浩蕩的迎親隊伍便到了,薄若幽一身火紅喜服侯在閨房內(nèi),心跳如鼓。 為她梳妝的是公主府嬤嬤,從前侍候過她的京墨二人也在跟前,鏡子里的她被喜服襯的色若春桃,眸似新月,再薄施粉黛,越發(fā)清妍嬌媚,屋內(nèi)眾人交口稱贊,正說笑著,聽聞外面爆竹齊銘,鑼鼓喧天。 “縣主,這是要催您出門上轎了?!?/br> 話音剛落,院門外便涌來數(shù)道嘈雜腳步聲,伴隨著人群中的笑鬧,薄若幽敏銳的捕捉到幾個熟悉的聲音,很快,禮官在門外高聲唱和。 嬤嬤忙給薄若幽蓋了蓋頭,喜帕映的她嬌靨艷若春棠,亦將她眼底的微慌掩了住,門外唱到“吉時已到”,嬤嬤扶著她出了門。 一時門外笑鬧更甚,可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又忽的安靜下來,這時,她聽見一道穩(wěn)重腳步聲朝她走來,沒多時,一截紅綢落在她掌中,她握住,紅綢那頭稍稍用力,她便心尖一跳。 她知道是霍危樓牽著她。 牽著綢子,被嬤嬤扶住,她隨著霍危樓腳步一起去拜別程蘊(yùn)之,待走至程蘊(yùn)之跟前,聽見他叮囑的吉利話時,薄若幽忍不住鼻尖發(fā)酸。 拜完了親長,薄若幽復(fù)又跟著綢子出門上轎,霍危樓走的不快,她亦步亦趨,周遭圍看者眾,卻無人敢調(diào)笑新嫁娘,待上了嬌子,薄若幽方才抹了抹眼角。 一路上盡是震耳欲聾的鑼鼓鞭炮聲,無數(shù)的喜錢花紅撒出去,整個京城都知道今日是武昭侯與安寧縣主的大婚吉日。 從程宅到武昭侯府的路薄若幽走了無數(shù)遍,卻從未像今日這般心境陳雜,她憶起諸多舊事,待轎子停下,方才回過神來,牽著紅綢,她與霍危樓一同踏上了從府門至正院的大紅黼黻,路上跨過馬鞍、干驀草,又跨過一桿秤后,她進(jìn)了先前來過的主院。 因長公主有病在身,今日并未出現(xiàn)在婚典上,霍危樓亦厭繁冗,因此二人被直接請入新房行撒帳之禮,撒帳后便是掀蓋頭。 禮官唱和到此處,周圍再度熱鬧起來,薄若幽只覺霍危樓抬了抬手,下一刻,眼前的陰影便散了去,她對上霍危樓黑曜石般的眸子。 今日的他喜袍加身,龍章鳳姿,威儀無匹,看到她時,他眼底閃過明顯的驚艷。 “大嫂當(dāng)真國色天香!要把大哥的魂兒迷走了!” 人群之中,也只霍輕鴻敢調(diào)笑新郎官,眾人跟著笑鬧起來,禮官趕忙開始下一禮。 再行合髻之禮,又同飲合巹酒,最后宣了建和帝賜下的婚旨便算禮成。 跟著來的迎親陪侍和賓客們恭賀聲不斷,霍國公夫婦打著圓場,請眾人出門行宴,一時大家又魚貫退出,室內(nèi)頓時安靜了下來。 “你們也退下——” 霍危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移也不移,嬤嬤侍婢們亦退至門外,霍危樓這才傾身握住了薄若幽的手,“幽幽,禮成了,往后,你便是我霍危樓的夫人了?!?/br> 薄若幽面紅如霞,心跳的更快,她輕輕喚了聲“夫君”。 霍危樓霎時意動,傾身將人攬入懷中,什么也不做,只是將她嚴(yán)絲合縫抱住。 薄若幽心底亦生出綿綿情意,片刻,她看了眼窗外,“時辰尚早,侯爺還要待客?!?/br> 霍危樓位份之尊,他大婚,連兩位皇子也要乖乖上門恭賀,更遑論滿朝文武和其他皇親國戚,多少人等著他露面,他卻有些舍不得走。 霍危樓放開她,又引著她的手在唇邊細(xì)細(xì)吻了幾下,這才溫聲道:“用些膳食,等我回來?!?/br> 薄若幽點頭應(yīng)了,霍危樓這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外頭的熱鬧一直延續(xù)到深夜,而霍危樓這一走,直到二更時分才被送回來,他身上酒氣濃重,步履虛浮,醉眼迷蒙,薄若幽在門口接他,他不輕不重的靠在了薄若幽身上。 她察覺出他控制著力道,忍不住彎唇,待嬤嬤退出去,方問:“侯爺真醉了?” 霍危樓瞬間站直了,醉意半散,可那眼底,卻仍是波光溶溶,“他們百年灌不到我一回,今次皆大了膽子,我若不裝醉,只怕當(dāng)真人事不知,令你久等了?!?/br> 他說著話,眼神一錯不錯的望著她。 她已沐浴過,發(fā)髻拆散,松松束在頸后,換下繁復(fù)喜服,著了件水紅繡蘭紋裙衫,她平日里多著素雅之色,今日因著大喜才備了紅裙,卻是這般嬌艷無雙,霍危樓只覺自己還是喝多了,否則,怎會又生出醉意來? “侯爺可要醒醒酒?” “不,不用,我去沐浴——” 霍危樓說完,薄若幽眨了眨眼,不知想到什么,面頰又紅了,這次連耳尖也血紅欲滴,她不自在的撫了撫耳畔的碎發(fā),卻不知這動作更撩撥的霍危樓情難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