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荒原二十三

    2021年8月14日

    這年冬天小虎上六年級了。

    一天晚上，小虎做了噩夢，大半夜的睡著睡著就喊了起來。

    曉薇mama趕快起身拍兒子的后背安慰，小虎也沒醒，迷迷煳煳地接著睡。

    第二天，小虎又是半夜叫喊。

    天明后mama問他，他只說不記得了，仍然活蹦亂跳地上學(xué)去。

    到了晚上，mama把小虎的鞋子倒扣著放到了枕頭下面，說是要「叫叫」。

    小虎嫌鞋子臟要拿掉，mama不許。

    當(dāng)晚小虎果然沒有再做噩夢。

    阿東因為時不時地就在暗處觀察曉薇，所以對這事兒一清二楚。

    他這幾天閑著無聊，就來了興致想要調(diào)查一下。

    阿東去了小虎的學(xué)校尋找線索。

    在小學(xué)校的教室里，他現(xiàn)出身形四處觀察。

    他發(fā)現(xiàn)教室的四壁上貼著一些畫，此時太陽剛落，室內(nèi)光線昏暗，看不清楚畫上的內(nèi)容。

    他找出一只手電筒，照在畫上一張張地看過去。

    這些是普法宣傳畫，是印在硬質(zhì)塑料上的。

    前面幾張還好，只是一些文字介紹。

    后面幾張開始出現(xiàn)違法桉例介紹，有偷雞偷牛的，有打架斗毆的。

    到了最后三四張，則是兇殺桉。

    特別是最后一張，警方拍攝的圖片加上文字介紹，將整個桉件描繪得栩栩如生：在一個有著薄霧的清晨，天還擦著黑。

    早起的老農(nóng)來到村外，發(fā)現(xiàn)了一個裝著尸塊的袋子，鮮血從里面滲出來。

    于是驚叫一聲，立刻報了警，警方后又從村里多處發(fā)現(xiàn)碎尸塊，甚至在學(xué)校廁所的糞坑里還找到了rou塊……許是為了增強感染力，整張畫做成了幽藍(lán)色的背景。

    阿東看完了內(nèi)容，嚇得一哆嗦，恐懼有那么一瞬間攥緊了他的心臟，似是已身處桉發(fā)現(xiàn)場。

    但很快他就憤怒了，小虎噩夢的原因找到了！阿東將這些畫冊全扯下來，扔到村外的野地里。

    后仍覺得不解恨，就拿火點著了，全給燒成了灰燼。

    幾天后小虎就病了，發(fā)燒不止，連拉再吐，手腳發(fā)涼，吃了安乃近仍然不太見好。

    小虎mama說這是得了攻心翻，背著他去找了村里一個老太太。

    老太太坐在炕上，身上穿的是老款式的大襟衣服，衣服上的扣子是旋布扣子。

    她手里端著個煙袋鍋子，身旁擺著個火盆，盆里裝的是燒紅的苞米瓤子，火盆旁邊還放個小笸籮，里面裝著些碎煙葉子和一些長方形的紙片。

    聽明了來意，老太太就從纏線棒上取下一根縫衣針來，把針放酒里泡了泡。

    那纏線棒竟是一段羊的細(xì)腿骨，上面光滑無比，也不知道用了多久了。

    老太太攥住小虎的手，也不管小虎臉上的驚恐，拿針對著小虎的手指節(jié)就扎了下去。

    扎完后還要拿手用力擠。

    擠出來的不是血，而是某種體液。

    把每根手指都扎了一遍后，小虎mama又把小虎扶回了家。

    這種治療小虎mama也能做，但她有些下不去手，而且小虎會掙扎不停，不肯配合。

    過了兩天小虎就好了。

    冬天的雪依然下得很大，村里家家戶戶的房頂上、墻頭上、秫稈（音該）垛上都覆著厚厚的積雪。

    小虎從垛的中部用力拽出一捆苞米稈（音該）子，頂上的積雪就唰唰地滑落下來，涼涼的沾了他一脖子。

    秫稈（音該）垛是老家賊（麻雀）藏身的好地方，村里有人晚上時打手電去照，照準(zhǔn)了就伸手去抓。

    有經(jīng)驗的人一晚上能抓到好幾只，全埋到灶坑里燒了吃掉。

    雖因干旱收成略減，但收糧的價格卻提高了些。

    這年冬天，村里人手中的錢似乎比往年還多了些，但物價也以rou眼可見的速度上漲。

    村里開始流行起打麻將了，許多閑漢常常一玩兒一整天。

    也有的嫌玩起來不過癮，就偷偷摸摸地去玩填大坑，幾個小時輸贏能達到好幾百元。

    又過了一陣子警車呼嘯著就來抓賭了，拉走了好多人，要家里出些錢才能把人贖回去。

    有一天，忽然傳聞稍遠(yuǎn)一個村子某個老太太忽然得了道行，能預(yù)知禍福，會「過陰」。

    來客只要稍提供一些信息，那老太太就能把該人家中的情況說得一清二楚，相當(dāng)靈驗相當(dāng)神乎。

    十里八鄉(xiāng)的村民一時趨之若鶩，據(jù)傳還有城里人開著車特來求見。

    小虎mama和幾個同村相熟的婦女一同去了，到了現(xiàn)場果然有些人聚在那戶人家的院子里。

    小虎mama根本沒有見到大仙兒本人，她排著號交了五元錢，又等了會兒，才到了近前。

    是個暖閣子，窗子上用塊紅布簾子遮著，大仙兒就在暖閣子里給人瞧看。

    暖閣子外面燃著香，還供著胡黃二

    仙的牌位，另外還有幾個小虎mama看不大懂的牌位。

    小虎mama想問的是小虎將來的命運。

    大仙兒要了小虎的生辰后，里面響起一陣喃喃的低語，似在念咒請神，就連簾布都跟著抖個不停。

    小虎mama很緊張地在簾子外面候著，大氣兒不敢出。

    過了一會兒大仙的語聲方才響起，那聲音和平常人說話不太一樣，聽上去很威嚴(yán)的樣子。

    大仙兒描繪了一番小虎的現(xiàn)狀，然后又預(yù)測了下未來。

    那些話有的小虎mama能聽懂，有的聽不懂。

    關(guān)于現(xiàn)狀，小虎mama感覺大仙兒說的似乎的是正確的，但也說不清對在哪。

    關(guān)于未來，大仙兒說的是小虎將來命運稍有波折，但注定是富貴命，下不了莊稼地。

    小虎mama對預(yù)測的結(jié)果還算滿意。

    她很想再問問曉薇的命運，但按規(guī)矩一次只能問一人，再問就要再交五元。

    她有點舍不得花錢，就忍下了，想著下次有機會再問。

    類似的活動小虎mama往年已經(jīng)參加了好幾次了。

    有的是這樣會過陰的，有的是算卦先生。

    她主要關(guān)心的是兒女的未來，雖然每次的結(jié)果都差不太多，但聽到有新的能人出現(xiàn)，她總?cè)滩蛔∠朐偃デ笏阋淮巍?/br>
    這一天，曉薇家里來了新玩意兒，是一臺收錄機，就是兼具收音機和錄音機功能的電子設(shè)備。

    這收錄機有兩個磁帶插槽，體積還很大。

    姐弟兩個很快被吸引住了，上面好多調(diào)音調(diào)頻的按鈕花了一番功夫也大致摸清了。

    男孩子對于機器樣的東西總是有天生的敏感性，所以小虎是科研攻關(guān)的主力。

    只見他仔細(xì)扭動一個大大的調(diào)頻旋鈕，不時還轉(zhuǎn)動另一個檔位按鈕，木機箱里很快傳出了聲音。

    聽著覺得沒意思，又轉(zhuǎn)了轉(zhuǎn)旋鈕，里面?zhèn)鞒鰜淼氖晴H鏘有力的外國話，聽起來語氣重重的，播音員像是總能保持足夠的憤怒。

    再轉(zhuǎn)，是兒童節(jié)目，「小喇叭開始廣播了……」

    曉薇雖然也很想上前，但還是任由弟弟一個人擺弄不停，自己安靜地站一旁，大眼睛里充滿了好奇。

    她問mama機器哪來的，mama說是爸爸在鎮(zhèn)上買東西中了獎。

    曉薇高興地說爸爸好厲害，她卻不知道這是阿東的功勞。

    原來曉薇上英語課時，老師建議同學(xué)們有條件的要買磁帶聽標(biāo)準(zhǔn)的課文發(fā)音，鎮(zhèn)上的或者村里富裕家庭的孩子多半都買了。

    曉薇也想買。

    磁帶倒是買得起，但是錄音機家里沒有，兩三百元的價格對曉薇家不是筆小數(shù)目。

    曉薇放學(xué)閑聊時和阿東說了，阿東讓曉薇說些單詞來聽聽，果然好多發(fā)音都不標(biāo)準(zhǔn)。

    實際上就連學(xué)校的老師，發(fā)音也是一股大碴子味。

    阿東就打算給曉薇弄個錄音機來。

    但這件事兒有些難辦，那么大個東西讓曉薇帶回家，不可能不說清楚來源，阿東不想暴露自己的存在。

    正在糾結(jié)時，曉薇爸爸去了鎮(zhèn)上買東西。

    鎮(zhèn)上來了個商家組織購物摸獎活動，一等獎小轎車、二等獎收錄機、三等獎自行車、四等獎……獎券是放在一個大箱子里的，抽獎的人拿手伸進去自己摸。

    確實是有獎品的，四等獎、五等獎中出了不少。

    阿東很是費了些心思，先從商戶老板藏著的包里找出一張二等獎，又將曉薇爸爸買的獎?wù){(diào)了包。

    那商家確認(rèn)了獎券是真的，很是驚嘆曉薇爸爸的運氣。

    這個時代人都比較實在，于是也沒有抵賴，痛痛快快給兌了獎。

    曉薇很快從畢業(yè)生那里買了一套舊的英語配套磁帶，自此之后，她每天放學(xué)后就專心地練了起來。

    然而曉薇每天最多用一會兒。

    民眾在娛樂方面的需求潛力是很大的，有了錄音機，讓它閑著實在是太浪費了。

    很快家里就多了好多盤各種類型的磁帶。

    有流行歌曲，有二人轉(zhuǎn)，有相聲。

    有的是買的，有的是借的。

    整日里錄音機的大喇叭響個不停。

    「星期天的早晨我多么快活……二拇手指我一哆嗦，鈔票就是二百多……」

    「是什么禍害莊稼呀，螞蚱！為什么不抓它呀，蹦達！小孩子不聽話呀，慣他！長大了去犯法呀，禍害……」

    「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火光照亮了我。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閃爍。彷彿天上星，那最亮的一顆……」

    「讓青春吹動了你的長發(fā)，讓它牽引你的夢。讓青春嬌艷的花朵，綻開了深藏的紅顏。秋來春去紅塵中，誰在宿命里安排……」

    「苦澀的沙吹痛臉龐的感覺。像父親的責(zé)罵，母親的哭泣，永遠(yuǎn)難忘記……」

    「一不要你愁來，二不讓你憂。三不要你穿錯了，奴的兜兜。小meimei的兜兜，本是那個銀鎖鏈呀。情郎哥的兜兜，是八寶如意鉤……」

    「一更里呀，月牙往上發(fā)呀……燈影兒那個扶墻上呀，哎呀我的那個郎啊……」

    「親愛地，小meimei，請你不要不要哭泣。你的家在哪里，我會帶你帶你回去……」

    「

    春季到來柳絲長，大姑娘窗下繡鴛鴦……江南江北風(fēng)光好，怎及青紗起高粱……」

    突地有一天，一陣燒腦外加有些魔性的旋律響起，再配上粗曠野性的唱詞，聽起來真是讓人欲罷不能。

    「一請胡啊，二請黃，三請蛇蟒四請貍狼，五請豆蔻六請閻王，咱們來到大堂有事商量哎嗨哎嗨哎嗨呦……」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戶戶把門關(guān)，十家倒有九家鎖，只有一家門沒關(guān)，燒香打鼓我請神仙哎呦哎咳哎咳喲啊……」

    「叫東家你試聽，你的姑娘管的松，東跑西顛不正經(jīng)，成天凈扯里根兒愣，差點沒判刑哎咳哎咳哎咳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