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仿佛一支淬了毒的匕首，被那主人無心之間隨手插在了他的心坎兒里，“江淮玟”身子一怔，神色逐漸黯淡下來，又不做聲了。

    往生話說完了才反應(yīng)過來，回頭一看那人神情就知道壞了。想著完了，這下可算玩大發(fā)了。他剛剛數(shù)落完別人沒腦子，這轉(zhuǎn)眼自個兒就嘴不把風(fēng)了。而往生卻也不知道怎么哄人，只是看了他一會兒，沉聲道：“過來?！?/br>
    “江淮玟”端起桌上的熱茶啜了一口，燙得舌頭發(fā)麻，不禁苦笑了一下。他心里大致知道往生要干什么，也不動聲色，順從地走了過去。往生等他走到跟前，抬手順著他的臉側(cè)摸了一圈，在鬢角處的皮膚上細(xì)細(xì)摩挲了幾下，最后誠然點(diǎn)頭道：“嗯，長進(jìn)了。”

    他臉上帶著假面，制作工藝雖說不上是爐火純青，卻也極其精致，逼真至極，如若不是仔細(xì)摸，根本無法發(fā)現(xiàn)異樣。

    東笙以前在曾將軍府學(xué)藝的時候不是沒接觸過易容之術(shù)，只是行軍之人大多不喜奇技yin巧，只喜歡拿身手說話，所以他也并不精于此道。后來這幾個月被那位老先生關(guān)在山洞里，沒日沒夜，填鴨似的制了數(shù)以萬計(jì)的假面，不熟也得熟了。

    “今日和斯蘭王還有一個晚宴，不要再說錯話了?！蓖?，“還有，別忘了我們可不只是來挖礦的。”

    “我明白。”

    “這幾日功夫也不能不練，我先回去歇會兒，你也正好練練劍?！蓖f著打了聲哈欠，轉(zhuǎn)身走到放置劍的桌邊，把劍布小心翼翼地扯開，伸出兩指輕輕點(diǎn)在劍柄的那顆墨玉上。

    他闔目凝神，嘴里念念有詞一番，轉(zhuǎn)眼間便化作一縷黑煙，悄無聲息地融入到那顆墨玉珠里，漆黑的墨玉珠也隨之流光一閃。

    劍靈化作實(shí)體比他附在劍身上要耗神許多，一般不需要他露臉時就會回去養(yǎng)精蓄銳，正所謂春困秋乏夏打盹，這劍靈卻懶得似乎是恨不得要把冬眠也給補(bǔ)上。不過他睡覺倒也同時能讓黑靈少損耗些靈能。

    阿爾丹安排給他們的寢殿內(nèi)有一處園子，大致是按著蘇派園林的章法建的，半像斯蘭的花園又半像蘇州的園林，只是搭配的比例不大對，竟是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大概是專門用來招待華胥來使的宮殿。

    若是往生平日里心情好，會給他陪練，但今日他顯然是沒那個閑情逸致，便只讓東笙自己去倒騰。東笙品味也算得上風(fēng)雅，卻也欣賞不了這頗具斯蘭風(fēng)情的蘇州園子，全然只當(dāng)它是個寬敞的練功場。

    要是放在以前，他保不準(zhǔn)要偷懶，只是經(jīng)歷了這般變故，縱使是他也沒法再繼續(xù)沒心沒肺下去了。

    第12章晚宴后續(xù)。

    他還記得在出行前，東擇淵告訴他此行不會再有像曾風(fēng)雷那樣的人來護(hù)著他了，他要是能凱旋而歸，那他就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華胥儲君，若是自己無能死在了半道兒上，那她東擇淵也絕不會吝惜這個兒子，就算是法堯禪舜，也絕不叫昏君誤國。

    晚宴定在日落黃昏后，東笙甚是聽話地扎扎實(shí)實(shí)從早上練到了太陽落山，只提前半個時辰來洗掉一身臭汗。此人劍風(fēng)凌厲，只一個下午就幾乎糟蹋完了一整個院子的花花草草。

    東笙練劍的時候一般不會催動劍靈，一來是為了增加難度，二是為了讓往生好好休整。

    往生在劍里睡得渾渾噩噩，覺著時辰差不多了，便自己從劍身里爬了出來。東笙這時剛剛沐浴完，正在挑選赴晚宴的衣服。

    這幾個月來他精壯了不少，只是那還略顯青澀的身體上卻不知怎么爬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疤，其中要數(shù)腰上那處最為猙獰，被撕咬的痕跡觸目驚心，簡直讓人難以相信有人可以在這樣的重傷下恢復(fù)過來。

    “穿那件白色的?！蓖洳欢￠_口，東笙聽了一愣，仔細(xì)思索了一下往生所說的“那件白色的”衣服到底指的是哪一件，回頭對他誠然道：“我?guī)淼氖邪司哦际前咨?，你說的是哪件？”

    因?yàn)檫@一次是假扮江族人，所以帶來的衣服也大多是江族人常穿的白色錦袍。

    “玄紋月白袍?！蓖鷺O粗暴地掀開了裝衣物的木箱子，胡亂翻找一番，上好絲綢所制的華服被他揉地像咸菜一樣，凌亂不堪地扔在地上。一陣倒騰后這位祖宗才終于在箱底找到了那件玄絲繡袍，用的是最細(xì)膩的月白色錦緞，邊沿有玄絲繡的黑龍旭日紋——華胥的國紋。

    白底黑線十分醒目，可畢竟面積不大，所以也不顯得過于張揚(yáng)。

    “嗯，副使好品味?！睎|笙接過了那件手感細(xì)膩的袍子，萬分誠懇地點(diǎn)頭贊道。

    往生看他拿著衣服便要轉(zhuǎn)身去穿，滿背的傷疤再一次袒露在他眼前。他心里打了個梗，不由得開口問；“這么練，還消受得住嗎？你本身底子就還不錯，不必太急于求成了?！?/br>
    東笙略一回頭，手上動作卻也不停，三下五除二便穿好了衣服，將一背的疤痕遮在細(xì)白無瑕的月白錦袍之下，隨即沖往生挑眉吹道：“皮糙rou厚?！?/br>
    “隨你便?！蓖矐械迷俣嗾f，兀自翻撿出一件較為穩(wěn)妥的米黃色袍子換上。

    不久，寢殿外就有侍女來叩門，嘰里哇啦地跟華胥的隨從說了些什么，很快就有華胥的侍衛(wèi)前來稟報：“江大人，王大人，斯蘭王邀請兩位大人赴宴?！?/br>
    “就來?！?/br>
    一個斯蘭的侍女提著一盞光涼如水靈燈給兩人引路，斯蘭的白靈祭司不比華胥江族，靈能要低得多，只能照顧到王畿之地，而且就連宮城之中的各式靈能器物都效能頗微，一盞靈能燈就和一瓶子螢火蟲差不多。

    喀什米建造得寬闊宏偉，所幸外使殿和斯蘭王宴飲的正殿相去不遠(yuǎn)，幾人莫約走了半刻便到了宮門前。兩扇對開的青銅巨門虛掩著，門口的侍衛(wèi)向使者行了一禮，揮手讓其他幾個侍衛(wèi)一同將重逾千斤的青銅巨門給拉開。

    “歡迎你們，華胥的使臣?！卑柕ぷ陂L桌的頂頭，阿迦西坐在他右邊，似是仍在介懷高階上的那件事，此時正神色不豫。阿爾丹也不理會他，端著酒杯帶著斯蘭一干大小官員起身迎接。

    “參見王上，親王殿下?！眱扇税粗Y數(shù)行了一禮。

    “快入座?！卑柕ぶ艘麄?nèi)胱?，桌子上早已擺滿了各種各樣叫不出名目的斯蘭美食，兩人面前還各擺了一副銀制餐具。

    阿爾丹注意到了東笙那身玄絲月白袍，和那盤踞在前襟袖口的黑龍旭日紋，有一瞬間的神色微動，卻又馬上恢復(fù)到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兩位使臣遠(yuǎn)道而來，我斯蘭若是有照顧不周的地方，還請指正。”阿爾丹揮手示意侍者給他們的杯子里滿酒。那酒也算是上乘的瓊漿玉釀，才剛剛從壺口流出便是一陣撲鼻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