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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短命 完結(jié)+番外_分節(jié)閱讀_299

    再加上這熱氣一上頭,竟還有幾分壯膽的效果。

    “如今孤也就沒必要和大人繞彎子了,話就直說了吧。”東笙展了展寬袖,重新把手放在膝蓋上,“這仗,若非萬不得已,孤是不想打的,大人可明白?”

    蔣坤許久未吭聲,只抬起眼皮定定地看向了東笙。

    東笙似乎有十足的耐心,見蔣坤不接話茬,也不惱,嘆了口氣繼續(xù)往下道:“都說人需三思而后行,蔣大人日理萬機無暇他顧,不如現(xiàn)在就讓孤幫大人好好想想這’三思’吧?!?/br>
    “首先一思……也是孤所顧忌的,京畿重地,容不得你我這么大動干戈地戰(zhàn)一場,況且這幾年戰(zhàn)事頻仍,孤也著實是倦了,打打外邦人也就算,孤不想打自家人,更不想因著咱們窩里斗而為禍蒼生?!睎|笙又提壺給兩人的酒碗重新斟滿,“大人也不想背窮兵黷武的后世罵名吧?”

    東笙抬起酒碗又敬了他一次,同樣是一口到底,蔣坤這次倒是沒有猶豫,馬上跟著一口喝完了,喝完之后眼底因著酒的辛辣而泛起幾分濕意,蔣坤不知是自嘲還是嘲諷東笙,涼颼颼地輕笑了一聲:“殿下南征北伐這么些年,難道還不明白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的道理?只要是打仗,就是生靈涂炭,誰的命不是命?有何分別?兵不可偃,當(dāng)用則用,譬之若水火然,善用之則為福,不能用之則為禍……最后成王敗寇,正義與否,不也是史官一桿筆么?”

    東笙無波無瀾地看了他一眼,隨即驀地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又轉(zhuǎn)頭看向城樓外一片蒼茫的晴空,眼里盛著天光,低沉沉地開口道:“那姑且算作是大人殺伐決斷吧,那這二思,就煩請大人也好好想想?!?/br>
    蔣坤抬手道:“請講。”

    “大人不是一直為公主所謀劃的么,那么這二思,就還請大人為孤的皇妹考慮考慮,若是孤真與大人動了武,那大人您可不只是為您一人或為蔣氏而戰(zhàn)了——大人是為公主而戰(zhàn),只要是在戰(zhàn)場上站了同一營,那便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大人未曾打過仗,不過這點簡單的道理大人也當(dāng)明白吧?”東笙再為兩人續(xù)上溫好的酒,“大人贏了還好說,若是……”

    東笙沒說出那兩個字,轉(zhuǎn)而道:“那可就是逼著孤弒妹了,弒君之罪大人可一人扛下,可揮師扶帝呢?公主可就真的脫不了干系了,她是孤的胞妹,她肚里的孩子日后還要喚孤一聲舅舅,一尸兩命——大人并非與公主毫無血緣關(guān)系,而且這些年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大人對公主是真的好,是把公主當(dāng)作了自己的骨rou……所以想必孤心中的不忍,大人也當(dāng)有的吧?”

    蔣坤端著酒碗的手抖了抖,酒面一陣顫動,東笙看破不說破,兀自干了碗中的酒,然后等著蔣坤的反應(yīng)。

    他遲遲沒有喝,眼神微動,像是要說什么,提起一口氣,卻又重重地嘆了出來,一口悶下碗中的酒,眼眶就不可遏制地紅了。

    “公主吃了太多苦了……”蔣坤聲音沙啞,將臉埋進自己冰涼的雙手里,這雙手曾經(jīng)執(zhí)筆揮墨指點江山,如今也只是一雙垂垂暮矣之人的手,別說再像當(dāng)年那般殺伐決斷,他連端個酒碗,都得打著顫,“她實在是吃過太多苦了……”

    東笙繼續(xù)添著酒,道:“那么這第三思,就還得蔣大人為自家著想了……舉兵不舉兵,乃天壤之別,大人不會不知道。哪怕蔣大人不在乎養(yǎng)生全性之道,那蔣家上下呢?哪怕孤現(xiàn)在不對令堂不敬,可日后呢?蔣氏在宮中綿延數(shù)朝,家大業(yè)大,光是京城中這一脈可就有兩千余人,要是株連起來……蔣大人于心何安?”

    蔣坤走的這一步險招,進則前程無限,退則功敗垂成,他原本是為了蔣氏在朝中的地位,可若是因此連累了全族性命……那可是尸山血海,兩千多條人命,都是蔣家的血脈。

    東笙端起這碗酒,沒有著急喝,而是等著蔣坤的反應(yīng)。

    蔣坤一眨不眨地睜著眼,沉默地垂首坐著,東笙等了許久之后,才終于見蔣坤緩緩抬起已然沒了血色的面容,蒼白的嘴唇顫了顫,強行壓著嗓子道:“我蔣氏……進也是敗,退也是敗,方才所說,也都是殿下一人所考量,這一戰(zhàn)輸贏……尚,尚未可知?!?/br>
    東笙不動聲色地看著他,蔣坤試探著看向他的眼睛,卻被那眼神嚇得心底驀地怵了一下。

    ——他不是看不清,如今東笙已然突圍遼山,若是真的再要與東笙戰(zhàn)起來,他幾乎毫無勝算。

    東笙面沉如水,一字一字地道:“大人可要想清楚了,若是大人肯罷手,孤就事論事,一不動公主駙馬、二不屠蔣氏……敗雖敗,活著總比死了好吧?”

    蔣坤沉默著坐在那一動不動,整個人像是封了霜一般。

    東笙有的是耐性,靜靜地等著他的回應(yīng)。

    也不知過了多久,碗里的酒都涼透了,蔣坤才突然呼出一口氣,無由來地忽然笑了起來。

    他想,他做錯的夠多的了,就這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他都已經(jīng)整得面目全非了——他勾結(jié)外敵、弒君、逼儲……這些可都是他二十多年前初為官時嫉恨如仇的大罪啊,就這么幾十天的時間,他全扎扎實實地犯了個遍。

    往后若再接著往下走,還不知要拖累多少人,其中有公主,有他蔣氏全族——他想,這輩子作惡,哪怕能僥幸逍遙一時,那等他死后呢?如何面對這些冤魂?

    他的手腕像是灌了鉛,極沉極緩地端起了酒碗。

    東笙知道他這是想通了。

    蔣坤抖著音,沉聲道:“君子,一言九鼎。”

    就這一句話,東笙心里一下子就如釋重負(fù)般地松了下來——他之前沒料想蔣坤真能妥協(xié),此時竟還感覺有幾分不真實。

    他嘴角不自覺地蕩開一抹不易察覺的笑,也沖蔣坤抬起酒碗,兩相一敬,正要喝下……

    城樓下卻傳來了馬蹄聲。

    蔣坤的嘴唇才剛沾到冰涼的酒漿,就聽見城樓下有人聲嘶力竭地大喊:“大人??!不好了?。≈烊搁T和青龍門的布兵與他們在城郊打起來了?。 ?/br>
    這一句猶如霹靂,當(dāng)場將蔣坤轟了個外焦里嫩,手一抖,差點失手將酒碗打翻。

    東笙也愣住了,他迅速放下酒碗起身走到城樓邊往下張望,來人真是被安排守城的巡防營。

    蔣坤懵了半天,這才徹底反應(yīng)過來,也連滾帶爬地?fù)涞匠菈呁潞穑骸霸趺椿厥?,誰下的令!!”

    那人道:“是言大人!說蔣大人許久未歸,興許是出事了!就帶人出去襲營了!”

    “放屁!”蔣坤暴跳起來,連斯文都顧不上,直接掃地了,“他放屁??!我都說了不準(zhǔn)擅自作主??!”

    東笙一把按上蔣坤的肩頭:“蔣大人還是先趕快回城吧,但愿還來得及?!?/br>